我小时候常常想,人怎么会穷成这样?
家里只有一套衣服,爹娘总是挑半夜的时候出门劳作。
白天太光亮了。
不是我们这种人应该出现的时候。
人越穷、就越想种更多的粮食,越想种粮食,就越要生孩子。
所以人越穷,生的孩子就越多。
我生得最早、长得最快,爹娘养不起我了。
他们需要一笔钱。
一笔活下去的钱。
那是我唯一一次穿上了家里的上衣。
衣服很大、很臭,从头到脚将我勉强罩住。
听娘说,它是从被水泡烂了的尸体上扒下来的。
那个尸体,比我们富有。
爹穿上了胫衣,用草绳系在腰上,上半身则裸露着。
我们走了半个月。
终于走到镇上大酒楼旁边的角落里。
从日出等到日落。
等着达官贵人吃饱喝足、整理衣襟、闲庭信步地离开。
夕阳将达官贵人的影子拖得那么长,然后将我们牢牢锁在他们的阴影里。
我被掌柜的带进了酒楼后厨。
家里从此少了一件上衣、多了一吊钱。
掌柜的是对我最好的人,尽管我时常会遭到他的打骂。
但至少他能让我吃上入口的饭菜、穿上完整的衣服。
掌柜的儿子跟我差不多大,正在镇上最好的私塾里念书。
每天傍晚,天边微微泛红的时候,内掌柜就会戴上她的珠钗,领着丫鬟到私塾门口接她的儿子。
我一旦开始忙前忙后地送菜端水,他们就回来了。
风雨无阻。
我还认识一对夫妇。
每到初一、十五,他们就会到店里用饭。
他们总会点最好吃、最昂贵的几样。
男人会在各个节日为那个女人准备礼物,有时候是首饰、有时候是胭脂,有时候是亲自采的荷花,有时候是亲手雕的木牌。
他们常来,所以也眼熟我。
在所有客人里,我最喜欢他们。
尽管我已经习惯了客人们的辱骂、轻蔑甚至偶尔的出气责打,我还是喜欢温和的人、温和的态度。
更重要的是,大约是看我年纪小、或是看我可怜,他们时常会给我小费。
酒楼包吃包住,所以没有工钱。
偶尔的一两钱小费,就是我的收入来源。
我很羡慕他们。
如果他们是我的爹娘就好了。
七岁之后,我再也没见过爹娘。
每天中午和傍晚,都是酒楼最热闹的时候。
客人们高谈阔论、举杯庆祝、言笑晏晏,酒楼人声鼎沸、饭香四溢,这些都与我无关。
湿冷的擦桌布、滚烫的菜盘、忙碌的脚步、气急败坏的催促、频繁的道歉、油腻的饭后碗筷和饥肠辘辘的肚子——这些,才是我熟悉的伴侣。
这里发不了财。
我看着攒了三年的半吊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我不想再当个穷人。
士农工商、士农工商。
我没有土地,也没有背景,我或许只能从商。
哪怕当个低贱的富商。
只要富就好。
再低贱,也不过现在了。
床头还放着已经洗干净的、但彻底烂了的、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上衣。
经商需要本钱。
我想到了那具比我还富有的尸体。
大概大部分尸体都比我更富有。
终于又熬到了年底。
这是我每年唯一能离开酒楼的时候。
春节是每个人都庆祝的节日,不管这个人有多穷。
身后的镇子响起了鞭炮的噼啪声,大概是像掌柜这样的有钱人放的吧。
听着鞭炮声,我跑进了深山。
我也许真的很有当土夫子的天赋,居然第一次就找到了一座大墓。
或许就因为我上辈子是土夫子,所以这辈子才遭了报应?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黄金、银两、财宝。
更重要的是,有书。
书、保存得尚且完好的书。
这是什么黄金、首饰都比不上的。
书太贵了。
太贵了。
我知道读书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