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三月暮又喊住领命要离去的弟子说,“算了,你们尽快护送未感染者离开,感染者……你们就不用管了。”
“是。”
这些人,救不活了,留下来,只会害死更多的人。可,仙,是要救人的,如何能去杀人呢?
三月暮用力握着鸳鸯剑,剑柄的纹路深深印进掌心。
他教过弟子们,就像苏戎教他的一样,修习剑法,是为了惩恶扬善、扶弱救民的,是不可以滥杀无辜的。
他做不到了。
但弟子们还小啊,都是些热血的,想要救民于水火的少年。
他怎么能让他们手染无辜之人的鲜血呢?
反正他什么骂名都担过,他是一事无成的草包掌门,是日日置弟子于险境的心狠手辣的仙尊,所以,再背上一条滥杀无辜百姓的罪,又有何妨?
总归不过……骂得更难听一点而已。
一个感染者冲了过来,三月暮手心很麻,殷红的血洒在眼前,他分不清到底是他挥剑杀的人,还是那人自己撞到了剑上。
应该,是他杀的吧……
弟子们很听话,没有对这些感染者动手,只是捡着还未染病的人到自己剑上,一波又一波的御剑离开,把他们送到安全的位置,再返回来,如此重复。
这里的人越来越少,三月暮站在其中,就像一个活靶子,所有感染者都向他围拢过来。
……
眼前的血越来越多,衣袍上,鸳鸯剑上,手上,哪里都是血,就连面颊旁也溅上了几滴。
上次在平措城和他说过话的大爷一点一点倒下去,他才缓慢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血色洇进了眼睛里。
远处有人在哭。
他好像杀了一个小姑娘,哭的人,是她的母亲吗?
年迈的身躯矮下去。
那位老人,他见到过满堂儿孙吗?
死在他剑下的小男孩,还没有他的腿高,现在该是多大了?五岁?四岁?地上掉的,是他的长命锁吗?
倒下的穿着新衣的男子,家里,是不是还有人,在等他回家呢……
他这一生,杀过的恶人邪祟无数,却是第一次知道,剑砍在血肉上,发出的声音是那样令人战栗,拔剑的时候,剑刃划过骨骼的摩擦是那样让人头皮发麻。
剑音破空,银蓝色的光影下,皆是枉死的魂灵。
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只知道,当那些曾经鲜活存在过的人全都倒在他脚下时,天色已经晚了,寒风呼啸而过,如同哭嚎,长乐镇成了一个死城。
他拿着染了血的鸳鸯剑,茫然地站在蜿蜒着血水的地上。
滔天的杀孽重罪,他都尽数一个人担了。
少年干干净净,独他守不住一身白。
血珠沿着剑刃滑下,滴到地上。
他知道,他大概是走不出去了。
从今往后,每一个晚上,他注定都要被困缚在这片空城中,注定要在梦靥里,听万鬼哀恸,看血海蜿蜒,不得解脱。
长乐镇外,一个佩剑的仙尊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地望着镇门,剑刃划出的风声他再熟悉不过。
“竟然是我多此一举了。”轩辕十四的声音在应淮脑海中浮现。
“没想到……”轩辕十四说,“我以为,三月暮会放弃这座镇。”
应淮把剑收回袖中,仔仔细细地理好袖子,“镇里还有能救的人,师——三月暮不可能放弃他们。”
“可惜了,”轩辕十四摇摇头说,“这件事传出去,坤卯派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三月暮也再没机会博得个好名声。”
“好名声?”应淮冷笑道,“如今年岁,瘟疫肆虐,尸横遍野,总要有人拔剑平乱,救人间于水火,虽剑染血色、一身狼藉,却远胜真神。”
“你说是也不是,小、殿、下?”
“你何必这样讨厌我,”轩辕十四说,“程鸢的事情我也没有追问你。”
“是我没有追问你吧?”应淮音调变高了,“还是你想说,师姐在哪里,你也不知道?!”
习惯很可怕,不知不觉间,它就已经随着记忆深入骨髓,若要连根拔除,必然要伤筋动根,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没有抗拒,没有埋怨,甚至是十分洒脱地向熟悉的一切挥挥手说再见。
但长进心里,连着血肉的习惯,到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根除的。对亲近之人的称谓,他叫了十几年,刻意想着的时候他能记着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