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长在荒草丛中的破旧的亭子,一条古道从东明山丘的国王大道上分叉延伸至此,这条路大概有一百年没人踏足过了,亭子和路面年久失修,早已颓败荒芜,两边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杂草荆棘,诉说着远古的寂寥与此刻的惆怅,这条小道,是去往龙泉山脉大西海黄金海岸贸易港的东明古道。
青叶是在大学士莫长青的安排下,从宝墩新城偷偷溜走的,此刻,万圣宫城堡里,正举行了盛大的欢迎晚宴,应该是什邡城的丁钰橙公主到了。
青叶知道,那是不属于他的狂欢,他是一位被世界抛弃随时即死的罪人,离开的人还有子末将军。
一位落魄王孙,一位失意将军,两匹枣红骏马。在初升的暖阳中,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青叶注意到,原来除了落日的余晖可以让影子显得寂寥,清晨的光辉同样如此。
青叶小时候就知道,这座亭子是宝墩城疆域最东边的边界,长亭外就属于龙泉山脉了。他回过头来,跟年迈的大学士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莫老先生,你请回吧,这些年从你身上学到的谆谆教诲,足以让我安然度过此生。”
莫老依旧是那件几十年一成不变的灰色长袍,他将额头上的汗珠抹掉,说道:“上古圣贤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想,这个世间凡事都逃不出这个规律——‘福祸相依,否极泰来’。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呢?你走吧,祝你们一路顺风。”
子末将军同样跟莫老道别:“老先生是一盏明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莫老回应道:“我恪守点灯人的奉献精神,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子莫将军发出爽朗的笑,接着,大步向前。
青叶含泪告别。
十几年来,青叶从未踏足过长亭外的疆域,此时一排孤雁从北向南,在天际上空漂移,不远处枯黄的芦苇里传来“咕、咕、咕”的虫鸣,萱草、紫娇花,一树树菊花,在溪边小道上傲然开放。
青叶迈着跛腿,一瘸一拐地走向前去,子末将军已经走到五十步开外了,两匹马亦步亦趋地在悠悠前行,莫长青眯着眼,一直看到青叶的背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才往回走。
莫长青已经记不清自己阅读过多少本古籍,有些书籍因为战乱,早已不知去向,但他依然记得,从上个纪元到现今的二千多年里,许多伟大的城邦兴起了又衰败了,许多伟大的人物沉沦了又起来了,他还了解到,从这个富饶的平原一直向西或者向南,穿过青城山脉,在邛崃山更远的一些疆域,甚至跨过横断海峡,原古先民一定在那里生存,同样,向南穿过诡异的迷魂凼,一定也存在上古遗民,不然,颛顼大帝与巫妖先祖共工的不周山之战,就不会记录得如此详细。
可是,不周山到底在哪里呢?还有传说中的逐鹿之战,这场大战彻底改变了古蜀大地的地脉结构,让这片大地看上去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封闭结构!这些问题一直缠绕在莫老的大脑中,一百多年来,他没找到答案。但他知道,属于他的时间不多了,他的脚步变得蹒跚,他知道自己走不出宝墩城百里之外。
比如,走到长亭这里,他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他坐在亭子的斑驳的凉台上,解开了最上方的一粒纽扣,对于身外之物,他已尽可能的做到“心无外物,万物皆为我所用”的境界。可他还是有点后悔,此刻,凉台里,要是有一壶浊酒或者一壶清冽的香茶该有多好,他看着青叶消失的背影,陷入了冥想。
假若放在五年前或在一年前,他不会有如此举动,他怎能做出私自释放“囚犯”的事呢?到此刻,他还在扪心自问着。
城邦兴衰自有渊薮,非人力可为,但是他还是想一意孤行。
一年前,城堡里有9个孩子,再加上岷山深处那个叫蚕丛的年轻小伙,这些孩子个个朝气蓬勃,给城堡带来无数欢乐,就像这破晓的朝阳,代表着希望。哪知道今天,他们消失的消失,死亡的死亡,而且,有些还在自相残杀,大概他之所以如此,是不愿意看到青酆大帝的后人陷入如此之境地吧。
他或许还这样想过:这个跛腿青叶,学富五车,经纶满腹,就这样死掉岂不可惜。
他将思绪拉回到了自己身上。
“霜华残叶色更红,知岁无情不服老。”在更年轻的时候,他在品读歌手们创造的歌谣时,被这些话振奋过也鼓舞过,特别是这句“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则更让他燃起一股雄浑的豪情。
作为一名在都广平原生活了超过一百年的老者,他对这里的一切充满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