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觉得有些厌烦,毕竟是顾客,不好不理的,于是黄菲便微笑着说:“先生想看哪种样式的皮鞋?”
那个人要她拿过几只鞋来摆在柜台上,低着头左看右看了几眼,抬起头来笑着问:“黄小姐,听说你是从延安过来的?”
一听他这样的话,黄菲的神经登时就绷紧了,双眼非常机警地在对方脸上重重望了一眼,尖锐得针一般,想看出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口中却依然从容回答:“是的。”
那男子笑道:“黄小姐为什么会离开延安,回来这边呢?”
到了这个时候,附近几个顾客也已经留意到了这边,几道目光齐齐地射向这里。
黄菲脑子飞快地转:“因为发现自己不能革命。”
对方的笑容更大:“我听说,是中共在□□,斗争了许多人,甚至有人给枪毙了,比如说王实味,是这样吗?”
黄菲的脸绷得紧紧的:“我不知道。”
反正自己是活生生地出来了,而王实味,黄菲是确实不知道。
见黄菲的神情十分严肃,对方也知道这个话题不适合再问下去,便改变了一种方法:“王实味先生的文章,说在延安,高级干部小厨房,伤病的人喝不到一碗面汤,是真的吗?哎呀我还听人家说过,延安的中共领袖,是有牛奶喝的,普通人只能喝小米粥,你在延安,有没有喝到过牛奶呢?”
黄菲只觉得一股气从自己胸中直冲头盖骨,再也抑制不住,一串话脱口而出:“在桂林,有几个人能喝到牛奶呢?延安的生活很艰苦,然而这又应该怪谁呢?边区给封锁啊,什么东西都运不进,边区的出产也运不出,连人都不能出入了,倘若不是这种做法,怎么会这样呢?”
自从皖南事变之后,延安的日子是愈发难过了,国民党加强了对边区的封锁,使得延安物价飞涨,原本五毛钱一盒的火柴,到自己离开的时候,已经涨到了五十块,简直是百倍的增长,为了应对这样的形势,边币也越来越大了,原来一块钱便很管用,到后来满眼都是一百块、五百块,仿佛可以缓解一时的困局,然而终究是不顶用,票子上的数字大了,可是要价也高了,印了一百块的钱,商人就可以把东西涨价到五百,所以日子依然是难,物资相当珍贵。
要说如今中国在抗战,各处都是处境困难,即使是后方,给日寇轰炸攻击,生产也难以进行,所以物价高企,民众的生活很是窘迫,这本来不该全怪国民政府,倒是责怪日寇的居多,只是延安的困境却又不太一样,倘若不是□□的围困,本来不至于如此,只要物资能够交换,总能缓解一些,然而国民党截断了边区与外界的通路,让边区成为一个死水潭,经济分外困难,这就让人很是怨恨国民政府。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即使是黄菲,没有那样高的身份地位,很不必为整个边区的经济负责,不过偶尔空闲的时候想一想,也觉得这极其有限的资源,是应该集中到一起,严格地统筹分配,才能让边区存活下去,自己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至于说大灶小灶,黄菲并不愿去多想,只是上顿下顿的小米粥让人心烦,倘若国民党不是封锁了边区,大家本来不必如此。
所以此时这个人讽刺小米粥,黄菲实在克制不住,便针锋相对,说出了压抑已久的话。
那个人见黄菲如此愤激,却并没有生气,只是笑了一笑,又随便说了几句,见黄菲已经恢复了自制,闭紧嘴巴一句话也不肯再说,便摸了摸鼻子,客气地道谢,转身走了。
这个挑起敏感话题的人离开之后,原本波澜暗涌的周边,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黄菲脸上又挂出微笑,接待顾客,然而不多时,胡丽莎走过来说:“黄菲,经理找你。”
黄菲点头:“这里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
转身便去见经理。
经理室中,刘经理正在看报表,见她进来了,便抬起头来,皱眉说道:“黄菲,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能够和顾客起争执?不管怎样,他来到了我们公司,就是我们的客人,衣食父母,你的薪水,都是从他们的口袋里出来的,你怎么能够和客人争论?如果给传扬开来,别人会怎么样看待我们公司?”
你的政治观点我可以不问,但是和客户争吵,影响销售,是绝对不行的。
黄菲微微垂下头来,低声说:“我知道了,经理,下次不会了。”
刘经理“哼”了一声:“你最好不要有下次。”
否则无论你怎么当红,这里也难容得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