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了,虽然与书面上的史籍难免有所不同,但民间版本另有一番趣味,到了一处,歇一歇,擦一下汗,喝几口水,便给徜徉观看的梅思滔滔地讲解,梅思来荆州四年,已经能听得懂这里的话,那车夫也说得有趣,她便含笑听着,间或也询问几句,更引发对方的谈兴,虽然是萍水相逢,竟然谈得愉快。
这一天,梅思在这荆州整逛了四个多小时,一个下午都消磨在这座古城之中,黄昏时候,她搭了一辆出城的汽车,到江陵已经是夜里了,回到寄宿舍,简单清洗了,倒头就睡,第二天还要上课。
这一桩“荆州请愿”的事情,便是如此结尾,之后的一个半月,一切都十分平静,梅思本以为这件事就如此过去了,哪知到了七月上旬,暑假之前的一天,关红英将她叫了去,通知她:“梅先生,你的聘期就到这个时候结束了,下一个学期,你便不必来了。”
梅思登时大吃一惊:“校长,为什么?”
关红英似乎也有些为难,沉着脸道:“梅先生,在我本人而言,也是不愿意这样的,我很尊重你,你是个好先生,可是现在要纯洁□□队伍,既往曾经有历史问题的,都不能再任用,你曾经教过三民主义,是吧?”
梅思下意识点点头,然而马上辩白道:“那是学校的安排,原本的孟先生病倒了,这门课按照政府规定,不能不开的,便让我暂代。”
那个时候自己也是很不情愿的,曾经去找过庄校长:“校长,实在有些为难,能不能换别人来教?我哪怕另外多代两门课,都是可以的,只是不适合教这个。”
当时庄校长蹙眉道:“别的课,其她先生已经教熟了,临时调换也有些麻烦,你便先辛苦一下,等以后有了机会,我再重新安排,都只是为了职业罢了,不必想太多。”
梅思无法,只得退了出来,回到□□办公室,晓得这件事的同事纷纷安慰她:
“总要有人教的,例行公事罢了,你就随便混混,小孩子懂得什么呢?”
刘慧坚打着哈哈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何必往心里去?都只是为了穿衣吃饭。”
于是梅思便只好去讲授这一门课,她其实也知道,庄校长虽然说的是“暂代”,然而就好像赤壁之战孙权对周瑜说的,“卿便在前发,孤当续发人众,多载资粮,为卿后援”,大概就是一直代下去,所以便也想了法子,课堂上便将“三民主义”一带而过,“忠党爱国”更是不用提了,传统的“礼义廉耻”她也颇有一点悚然,多数便是讲友爱礼貌,勤勉节俭,无论是哪个党上场,这些都是并无问题的,哪知道如今却给人提了出来,揪住不放。
梅思头脑飞快打转,脱口问道:“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说了些什么?”
自己在同僚之中,虽然关系向来不错,不过也难免有人在某些事情上看不惯吧,谁能够做到与人毫无芥蒂呢?也许就有人议论自己,讲一些不好的话。
听了她这句问话,关红英的面色更加难看,她从桌面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纸烟,点着火放在嘴唇之间用力吸着,重重地吐出来:“梅先生,我知道你曾经去荆州,要求把庄校长换回来……”
梅思闻言,心头登时咯噔一声,两眼紧盯住关红英,难道那件事终究走漏了风声?然而当时自己与之商议的,只有区区几个人,都是平素很亲近的,以为不至于出卖自己,所以关红英究竟是怎样晓得的呢?
关红英勉强笑了笑,平静地继续说:“不过请你相信,那件事与这件事之间并无关系,我知道你并不是针对我个人,在我本人而言,是愿意让你一直留在学校的,然而大形势是如此,上级已经做出决定,不是我能够挽回的,所以只能很遗憾地请你离开。不过党还是讲人情的,这样突然的决定,要你马上便应对也难,龙王庙的寄宿舍,你暂时还可以居住,到八月下旬学校重新开课,新的老师可能要住进来,你再搬出,有这样几十天的时间,足够你转圜。”
梅思听到这里,便知道事情再不会有改变,她咬了咬牙,很坚决地说:“谢谢学校的关爱,不过不必了,我很快就会搬出去。”
然后霍然站起,转身便走了出去。
关红英看着她迅速离去的背影,只能继续苦笑,烟抽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