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缠缠绵绵下了好几日,垂天而落的银勾线一样,不厌其烦地甩落。
陆修元站在檐廊下,出神地望向院中老树,廊下挂着的鸟笼里,金刚鹦鹉一双淡黄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似乎是觉察到老人心绪不佳,缩着脑袋一声不敢叫。
暖阁内,陆悬将茶盏推到对面,杯底擦过桌面,发出细微的嚓嚓声。
陆修元转过头,看着男人轮廓分明、俊秀淡漠的眉眼。
这是他最钟意的孙子,也是陆家的未来。
他这一生出身寒微,二十岁之前食不果腹,却从未有一刻忘记读书,忘记出人头地,二十岁之后,娶了自己不那么中意的女人,就为了对方能资助他上京科考。
但他不后悔,女人不过是皮囊千千万的花瓶,是权利之上的点缀。
有了权和钱,什么样的美人拥有不了。
几十年,他汲汲营营,奉承迎合,勾心斗角了几十年!
终于破开一条道,从山野走到权利巅峰,把所有曾经看不起他的人踩在脚下,他的子孙一出生便高人不知多少等。
他如今站得有多高,他的敌人就有多少。
他会死,也许要不了多久。
但有陆悬在,陆家总不至于覆灭。
这个孙儿极度聪慧,与此同时,也极度的冷漠,这样的人,天生是玩弄权术的高手。
只要他不为人所拖累。
“后面就没见过林家姑娘了?”他缓步走进暖阁,身上微凉的气息瞬间蒸腾化开。
陆悬神色平淡,“她不是在养伤吗?”
“一个小小的扭伤而已,需要将养这么久?”陆修元坐下,端起那盏茶慢饮一口。
陆悬同样喝茶,神色不动。
陆修元眼睑轻挑,望向他,“你是不是不想娶她?”
脖颈处,掩在衣领下的咬痕生出细微的麻痒,陆悬搭在膝上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下,“孙儿听祖父的。”
陆修元放下茶杯,半晌,提点道:“你是陆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陆悬唇角往下轻压,眸中冷光一闪而过。
茶改之事搁置,齐王最近受冷落,陆家与他同舟,自然也受牵连。
最近两次祖父进宫,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着,这说明对这位老臣,皇上已生出厌烦之心。
加之祖父私心里怀疑几个儿子的死同皇上有关,心里更加惶惑不安。
所以,同林家结亲,壮大声势,便是首当其冲的选择。
从东篱堂出来,他接过笔耕手里的伞往外走。
“大人,姜姑娘那处新进的婢女身份查了。”笔耕疾步跟在后头,“一人原先在槐花巷一户人家做事,前几日那家主人说要卖了宅子去外地投奔女儿,就把那婢女卖了。还有两个之前是在戏子家中做事,近来被打发出去的。”
“什么戏子?”陆悬侧目。
“三庆班的,好像都叫他……楼大家,京都顶有名的青衣。”雨点溅到笔耕的靴子上,他低头看着,想着可千万别泅湿了,这可是梅香闲来无事新给他做的。
陆悬扯了下唇,旋即脚步继续。
再有名也不过是个戏子,权贵手中的玩物罢了。
只不过,伺候过这种人,再去伺候姜梨,他抿唇,觉得不喜。
只是送进去的人都被她筛出来了,一时也只能忍着。
“大人,回枕山院吗?还是……”笔耕悄眼瞧过去,欲言又止。
大人近日去星河苑的次数越来越多,待在枕山院的时间越来越少。
老太太和三夫人好几回差人送东西过去,大人都不在,尽管婢女们搪塞过去,可长此以往,总有纸包不住火的那日。
若是叫老太太晓得大人同姜姑娘在一处,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事。
还有七公子那边,也是个禁忌。
陆悬抬眼看向远空,灰青色的天细雨如织,他伸手按向袖笼处,那处静静躺着一枚同样灰青色的香囊。
寻常绸布,绣着银竹,针脚疏漏,一眼瞧着便知是粗制滥造。
倒是里面不一般,装的是千金难求的龙团胜雪,凑近能闻到微苦的茶香,深吸之后又似有回甘。
小骗子,尽会扯谎哄他,陆悬短促地笑了下。
香囊在街上随处可见,他每日上下值便是从不刻意扫看,都能瞧见不少人戴着。
还有那茶,也是从他那处拿的。
还说什么亲手把茶叶装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