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荇抚掌笑言:“携青君莫非吃味了?既如此,怎狠得下心让祝娘子遭此劫难?若以凡骨坠此崖,或恐难全善身。”
“她临前我已言明生死有命自有天定,然她自以心中慷慨大义非得为相识不过一日的生人送命。”宋携青嘴角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倒有千法万法令她难至西皋,然存何用?此事之后,或有张絮因、何絮因、江絮因,她若未曾撞南墙尝此苦,岂知下回方在哪座崖上?”
池荇唏嘘:“携青君,祝娘子如今已撞南墙,吃得此苦,那你看……”
“不救。”宋携青阖眼,安之若素道:“自然,倘池荇君想救,我定不相阻。她经此劫若得以全命自知往后如何立身,她若因此殒命遂为命数使然,我亦无愧于她。”
池荇自知宋携青素来说一不二,如他所言,祝好既为他妻,宋携青若决意作壁上观,又岂轮到他相救?
幻镜所映,两位凡人姑娘皆至穷途,方絮因双脚踩空,若非祝好将腕间布绦与她相缠,复攥她手,方絮因早已随磐石共坠高崖。祝好与她倒也相差不差,只以另手攀住最后一根嵌木,她因下肢严蹬崖壁支身暂得苟命。
……
方絮因脚底悬空风吹欲坠,“祝姑娘……你若松手维挺的时辰估摸更长些。”
“方娘子倒是犟嘴,瞧你梨花带雨的泪容,分明畏死,何必言此空话?若你乞求于我,或将你与尤二公子的算盘说予我解闷,我倒是能再拉方娘子片刻。”
“祝好,你就不惧死?”
祝好寡言,吸了吸鼻头方道:“我上无老下无小,又有何畏?”
方絮因面庞确是溢满涕泪,却非属她一人,祝好较之于她不也半斤八两?
祝好挥泪如雨另言,却又尽洒她身,最末倒成她一人贪生畏死了……
她倒是撇得干净,嘴犟如牛。
她本欲揭祝好短处,然见她哭得如此伤怀只好作罢。
祝好轻啜道:“崖上之人已无需掷石,我不妨告予你,我捱不住了……”
言毕,俩人却见崖上落下似线绳缠绕之物,待二人觑清不免骇然。
崖顶所掷竟是虺蛇,偏巧正落祝好颈间,她混身发颤瞳孔猛缩,随惊叫响彻崖谷,俩人齐坠崖下。
……
“携青君。”池荇唇角扬笑,更携几分兴味:“你早知崖下为潭?既如此,携青君何必故作无情?”
宋携青闻言扫眼幻镜,神色从容:“百年前我临西皋崖下确存此潭,然近年已涸竭。”他顿了顿,恍然道:“大抵是前些日我令淮城落足疾雨,潭坑甫蓄足了水……”
池荇不置可否,仍是含笑看他。
宋携青倒也不躲,他迎上池荇若有所指的视线,“再则,她们二人不过是换种死法,从齑身粉骨变作溺毙而亡,池荇君所言……倒显得我会救她一般。”
池荇:“我可未言。”
宋携青身觉疲倦,两眼欲阖,他拂袖道:“你尚需待至何时?莫非真欲亲眼见她二人绝气?恕我不奉陪,我因她之事久未休憩,现今正好,再无所缚,你亦少至此处,我喜静。”
池荇见他既下逐客令,亦觉乏味,他旋身欲行,忽闻身后游来滚浪之音,甚有水珠溅至他衣。
池荇自觉有异,回身遂见宋携青落入清池,分外狼狈。
他忍俊不禁,以拳掩笑,故作关怀道:“携青君怎的这般怠忽?区区风行术如何难住携青君了?”
宋携青浑身浸湿,他拨开额发,冷不丁开口:“她死了?”
池荇不明所以:“何人?”
“祝好。”他指节微屈,复问:“她死了?”
池中数尾锦鲤欢跃,令宋携青仿若从中闻得讥诮,他将池中漪水化作虚无,视锦鲤于旱池苦作挣揣。
“已近半刻,祝娘子此前本就身受内外两伤,想毕……”
宋携青捻诀化镜,只见祝好与方絮因被一位身着莲青直裰的男子救至堤岸,池荇方见他缓出口气。
幻境中祝好脸色发青,周身死气萦绕,胸脯未见起伏,已是强弩之末。
崖下荒烟蔓草渺无人迹,更何谈寻得医师挽救?恐未至城中祝好遂身殒半途。
宋携青只得以己神识暂护她心脉。
池荇打趣道:“临末倒是难舍了?”言罢,他抬指将池中盈满水,“你养在池中的锦鲤小妖倒是生趣。”
“难舍?”宋携青眉目凄清,将衣襟扯露,“若死得干脆倒罢……偏要我求死不能,求生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