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一转。
正德担心余甘识破他的身份,本不让她跟着,可她缠着不放,只好一块儿带上。
浣衣局在德胜门里,俗称“浆家房”。
宫女们服役一定年限,一部分发放回家,一部分知道太多宫中内幕的进浣衣局优养起来。
犯官女眷、犯案的女子须接受特殊刑罚的,也打入浣衣局。
内官二十四个衙门,唯有浣衣局不在皇城里。
由四面高墙围起来的浣衣局,一样也有楼台亭阁,只是不如大内宏伟华丽而已。
正德带着一行人走进浣衣局,过一道小门时,听到远处传来铮铮琮琮的琴声。
琴声在秋风中显得无比凄凉,让人顿觉远离俗尘,心中如一片明镜。
正德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他静听一会儿,琴声的格调骤然改变,一霎时如泣如诉,好比秋风入夜,痴男怨女情思缠绵,叫人听得满腹惆怅。
正德的音乐造诣很高,他后来依照唐太宗谱《秦王破阵乐》的做法,谱过一曲《杀边乐》,在南都教坊盛行好一阵子。
他知道弹琴的人必定忽然心情骤变,才会在瞬间将一种格调变为另一种格调。
余甘听着琴声,想起小时候一到日头西斜,母亲总是倚门呼唤她回家。
她又想到她最后一次离开村子时,听到素不相识的老头弹琴,一霎时往事纷至沓来。
她迷迷糊糊流下两行泪水,接着头痛得快要裂开似的。
胡乱中用手指塞住耳朵,才好受一点。
正德蹲在她身边,问她怎么啦,她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正德让钱宁看顾她,他带着张永向传来琴声的方向走去。
两人转过一片竹林,呈现在前面的是一方池塘。
抚琴的女子,穿着一袭白衣坐在池中亭子上,远远看去犹如神仙中人。
正德让张永在竹林中等着,他自个儿向亭子走去。
白衣女子指法又是一变,变得轻挑曼捻,曲调也柔和温软了,恰如慈母在朦胧入睡的孩子耳边喃喃细语。
无形中似乎有一股吸力,正德双脚像踏在棉花上,不由自主向女子走过去。
女子慈眉善目,神态安详。正德走到跟前,抚琴的手忽然慢下来,连头也没有抬就问:
“皇帝,你来啦?”
正德吃了一惊,以为有人预先通报,泄露他的行踪,可想想却绝无可能。
接着又想很多可能性,也都没有道理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
他觉得女子依稀脸熟,心想她没准就是他来浣衣局要找的人。
“我在这里,等待皇帝十年了。”
正德虽然猜测是他的生母,而且见识过她的神秘莫测,还是又吃一惊:
“你在等我?知道我必会来?”
女子双手离开古琴,抬眼看正德一眼,也是大吃一惊:
“你是谁呢?”
“你都知道了。”
女子愣了好一阵子,忽然笑道:
“你戴着假胡子,还像小时候那么顽皮。”
正德十分奇怪,他不愿以真容示人戴上假胡子,白衣女子之前并未见面,怎会断定胡子是假的?
难道太年轻不该这么长?看来得弄短才好。
“你怎么知道是假胡子?”
“你父皇不是大胡子,你姥爷也不是大胡子,你哪来的大胡子呢?”
原来如此。正德已然认定白衣女子就是母亲了。
白衣女子指着古琴边的一碗清水说:
“天天一碗清水,等待皇帝也有几年了。”
说罢咬破指头,挤出鲜血滴在水里,鲜血慢慢在水里洇开了。
她抬头看着正德说:
“皇帝此行不是想知道身世吗?你的血滴进去,一切就明白了。”
正德虽然认定她是母亲,听她一说,还是咬破指头,将鲜血挤进水里来个滴血认亲。
正如传说的,两团血像相互吸引似的抱成一团了。
“皇帝若还不相信,可叫外面的随从也过来试试。”
他们相信滴血认亲,就像相信太阳从东边出来似的。
“不用再试了,我相信。”
白衣女子伸出依然圆润修长的手掌轻轻抚摸正德的脸,就像一阵柔软的春风熨贴正德的心。
张太后也抚摸过他,可从来没给他带来过这样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