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腰际的瞬间,皮肉焦糊味惊醒了林间的乌鸦。赵氏在剧痛中痉挛,破碎的指甲抠进泥沙石子的缝隙,恍惚间又看见赵英发间的野棠花。
看守啐了口痰在她脸上,用手指紧紧掰住她的下巴,用极为恶心的眼神上下打量着。
最后的意识消散前,她听见芦苇荡深处传来渡船的摇橹声。
撑船的老吴头送柴去了。
露水沿着井沿滴落,在泥地上砸出细碎的银光。年幼的祁小梅跪坐在泥泞里,月光正照着赵氏散乱的衣裳,半截染血的锁骨从破碎的粗麻布里支棱出来,像是折断的树枝。
孩子沾满泥巴的手悬在空中,指尖离那片苍白的肌肤始终隔着三寸。她忽然去扯自己开裂的衣角,试图用扯下的同样破碎的布片去掩那片刺目的伤口。
粗麻布擦过伤口时,昏沉的人影在月光下痉挛,惊得她缩回手却又不小心碰到了赵氏的衣襟。
褪色的野棠帕从娘亲怀里滑出,半幅浸在井边的血水里。祁小梅扑过去抓那抹胭脂色,却让帕子完全跌进暗红的水洼。
月光突然穿透云层,照着帕面上被血泪晕染的棠蕊——昨日还鲜活的三重花瓣,此刻正像娘亲的唇色般发灰。
孩子攥着湿透的帕子往娘亲心口按,指尖触到冰凉的皮肤又触电般缩回。她转而把帕子铺在泥沙地上,借着月光将四个角抻得笔直,仿佛这样就能把破碎的娘亲也抻回原样。
月光移过井台时,小梅发现自己的影子正罩在娘亲脸上。她慌乱地朝旁边滚去,后脑勺磕在辘轳底座也顾不得疼。
染血的棠帕从颤抖的指间滑脱,飘飘荡荡落进井口,孩子探出半截身子去抓,却只捞到满手凄寒的月光。
井底忽然传来细微的水声。祁小梅趴在井沿朝下望,见那抹胭脂色正在墨玉般的井水里浮沉,赵氏苍白的脸倒映在水面,被晃动的波纹揉成细碎的光斑。
她解下头绳系住半块瓦片,悬在井口晃了又晃,试图去够那手帕。月光突然被云翳吞没,瓦片坠入深潭的闷响惊飞了枯树上的寒鸦。
孩子蜷缩在娘亲染血的衣摆旁,把冻僵的脚趾藏进对方尚有余温的袖管。月光重新漫过井台时,她发现娘亲的睫毛上凝着霜,伸手去拂却沾了满指冰凉。
残破的棠帕在井底缓缓下沉,胭脂色花瓣在黑暗深处明明灭灭,像极了除夕夜在芦苇荡看到的,那些转瞬即逝的河灯。
最终,祁小梅还是捞起了湿透的手帕,她紧紧攥着不肯撒手。天空就要亮起来了,她必须得回去干活。
潮湿的手帕擦不干她湿漉漉的眼睛,寒冷的布料更是捂不热她寒彻骨的内心。
祁小梅握着手帕离去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辗转数年,这只手帕也从她的衣襟中落下,飘入本该给予的,赵英的手中。
赵氏微微睁开已经看不清楚的眼睛,她决不愿再次受辱,她用下巴和断掉的肘关节、膝关节缓缓挪动着身体。
她恍惚听见赵英的声音混在风里:"姐姐看这领口,要这般搓才干净……"
决不能连累赵英。
看守们临走前的狞笑还在耳畔炸响:“明日快活完再绑你去祠堂,让全村都瞧瞧逃跑的母狗是什么下场。”
决不想再次受辱。
祁小梅那晚断断续续的哭声又一次传来,压抑着的情绪,断断续续无法说出口的话语。若她被绑去示众,自己的女儿又该用怎样的眼神看这个破碎的、被千万人唾骂的娘亲?
决不愿女儿难堪。
赵氏继续向前挪动着,面颊触碰到井水。原来冰冷的井水也会骗人,波纹漾开的瞬间,她错觉远在京城的母亲在抚摸她的脸颊。
天光大亮。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