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肠满地,断肢遍野,直疑是坠落阿鼻,青红业火齐焚,生死难求,轮回永丧。虽是幻境,但感受切身,霎时间,教人精气坏散,元神崩溃,卫玄双目狞睁,两颊抽搐,青筋暴裂,七窍流血,猛然嘶吼一声,翻马跌落于地,还抱头来回翻滚,嚎天喊地,其惨怖之状,何可胜言。
毕竟杨玄瑛尚且年幼,不曾上得战场,又几时见过这等杀伐流血之事,她见此情形,也不禁有些慌错,蹙起眉头。虽是两军交锋,但彼此各为其主,各尽其责,并无深仇大恨,非得一决生死不可。想到此处,心生恻隐,她手腕一转,压指齐按四弦,琴音嘎然而止。演阵兵士正占得上风,杀得兴起,骤闻琴律止息,尽皆诧异,但军令不可违,诸人也只得罢兵息戈,就地立定。
琴音与交兵之响同息,唯余隋兵呻吟哭嚎之声,凄凄厉厉,悲悲切切。杨玄瑛摇头轻声叹息,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将军就此去罢。”可她话音正落,乍见卫玄双膝跪地,昂头仰天长嘶绝吼,猛然举起手中银枪,转过枪尖,即往自己胸膛狠狠戳去。变故突然,始料未及,杨玄瑛惊呼一声,只见银枪贯胸而过,其势未衰,深深扎入地中,卫玄仰面半跪,被枪牢牢钉住,还可见他面色青黑,目眦尽裂,眼珠突出,一脸惊恐绝望,张嘴欲呼,却不出声,原来早已气绝。其状狰狞可怖,令见者悚然心悸,杨玄瑛只觉腹中翻涌,几欲作呕,不忍直视。滥造杀孽,本非初衷,眼下于心难安,无意再战,杨玄瑛连忙举手掩面,又一挥袖示意兵将收阵。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杨玄感亦于凌晨点齐五百兵士,卷旗束甲,衔枚裹蹄,出营至关外岔路,寻着猿飞谷口山道而去。猿飞谷地处龙王峰南麓山坳,谷深而狭长,两面倚天绝壁,草木不生,如若利斧凿山削崖而出。谷底溪水名回龙涧,自嵩岳山中而起,迤逦至此,往西穿谷,又于临清关后转北汇入汜水。此涧嵩岳前段落差百丈,因此汛期水势汹涌奔腾,但眼下中原连日逢旱,确如李密所说,水深没不过膝,细流潺湲,正可过人。
天色微亮,但谷中雾积岚浮,依旧一片冥昏。杨玄感引兵至此,勒马驻足,往谷中望去,不能辨别其中虚实。忽有山风掠动,风过狭长谷地,起声若虎啸龙吟,令人禁不住心生怯意,打起寒颤。不过杨玄感自恃霸王之勇,岂有知难而退之理,他当即驱马至队首,将手一招,即当先入谷。
溪谷山道狭窄,仅容两骑并辔同行。一众人鱼贯雁比,摩肩接踵,摸索而进,一路涉溪过去,走了许久,也不见个头。杨玄感心焦如焚,还担心其妹初阵难敌卫玄,可他正要下令将士疾行之时,骤闻前头隐约传来一阵踏水之声。这一惊非同小可,杨玄感正待驻足细听,乍见雾中走出一员大将,鸱目虎吻,须髯如戟,面相凶恶,直如雷公下界。杨玄感定睛看去,见他着一身玄武黄铜铠,持一柄精铁开山钺,骑一匹麟狨青骢马,此人认得,正是东都留守樊子盖帐前大将裴宏策。
不期而遇,出人意料,裴宏策走出雾中,骤见杨玄感迎面相候,也是一脸错愕,二人相顾,失声齐呼道:“不好!中计矣!”言方毕,两人讶异片晌,又不约而同仰天大笑起来。原来裴宏策奉命来援,一大早察觉关外雾中动静,又不敢正面出关城觇敌,他便想自回龙涧抄出去探个究竟。本以为此涧隐秘,不为人知,怎想两路人马,暗渡猿飞谷,却狭路相逢于此,彼此照面近在眉睫,何能不教人失惊打怪。
然此刻,两路人马皆是一字排布于谷中,前队遇敌骤停,后队尚不明就里,还纷纷推攘向前,两军皆乱作一团。而杨、裴二人,进退不得,又皆不敢冒然先动,两人当即绰起兵刃,凝神屏息,摆出架势,对峙而立。未出多久,两路兵将总算认清敌情,镇定下来,但深谷狭道,无法排兵布阵,亦不能挺枪仗矛冲杀厮打,于是前队人张弓搭箭,蓄势待射,后队人也只能全神戒备,静待其变。一时间,谷底万籁俱息,死寂沉沉,却还有凛冽严氛逼切,众人只能闻得自己急促心跳之响,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突然,一声尖啸打破寂静,一支利镞划开凝滞空气,直向杨玄感射去,竟是隋兵中有人臂力不支,松了弓弦,误走一箭。飞箭并无准头,按其走势,射不到任何人,但其来势汹涌,还带尖锐呼啸,直教众人为之心头一震,骤陷慌乱,纷纷放箭。霎时间,谷底流矢激箭交错飞起,杨、裴二人见状,忙各自舞起兵刃,罩身护体,以防中箭。
一轮对射方罢,两边皆有死伤之人,场面混乱,正有机可乘,杨玄感即刻挺起虎头金枪,大喝一声,趁隙便向裴宏策刺去。孰料裴宏策也是同样心思,早已举钺过顶,当头一击,重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