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间,海湾与岬角的轮廓愈发清晰,从海平线上探出的圆形花心膨胀鼓噪,颜色是由深红转向橙红的完美过度,像一颗缓缓睁开的巨人的赤金色独眼,流泻下万千涟涟波光,像无数颗钻石在海面上跳跃嬉戏,又像空中花园在海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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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拂晓,我的天使在橙黄色的曙光里坠落,翅膀滑过天边化作云裳。
我赤脚穿过海岬,砂石刺痛我的脚掌,晨露沾湿我的裙摆和发梢。
从爱琴海对岸而来的海风跋涉一千里,拂过它所见到的第一片希腊人的土地,掠过波塞冬神庙的柱廊,呜咽啜啜,吹响了盲诗人荷马所称颂的那只神圣海角,于是远方的旅人拨动起黄金年代的竖琴。
那天使的灵魂,湿漉漉的灵魂,我将他打捞起来,一寸寸展开,抹掉他的折痕,吻去他的水珠,将他晾放在海岸边的蒺藜丛里,在黎明的第一缕光辉之下。
那基督,他已将祂的一切恩典忘却。
尘世间的爱情啊,如此低微,如此熠亮,七重天盛不下的千百万星辰,在爱人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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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我怔了怔,恍然惊觉:“是莱昂之前抛出的那个问题?”
他点点头,他牵着我的手,他的眼睛那样亮。
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那么,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爱我呢?”
“因为你就是你。因为你的骨和肉,与你的思想、你的心志一起构成了你。这世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可再也没有第二个佐伊了。这样闪耀的、让我惊叹的佐伊,这样美丽、勇敢、生机勃勃的小姑娘。不是谁的赐予,不是谁的造物,是我生命中的奇迹。”
我解下披风,随手抛在地上,然后摇晃着他的手,踩在荒草横生的岩地上,一步一步,把他拽得东倒西歪。他起初想稳稳扶住我,却被我拉着转起了圈,我火红色的长裙旋转成了一朵花苞。
我退后两步,双手提起裙摆,怪模怪样地朝他屈膝行礼,他微微一愣,旋即弯下脊背,右手横在胸前,很有绅士风度地冲我回礼。
“我教你跳弗拉门戈吧!”我满心欢喜地大喊,“里卡多,我也只愿与你共舞!”
最后我们在风中精疲力尽,乐不可支。
“我的答案你其实早就知道。”我们肩并肩坐着,在悬崖之上,我轻声说,“世人爱天使的光芒,上帝爱羔羊的虔诚,而我只爱你的灵魂。因为年华将逝去,辉煌亦作土,灵魂却如永恒的活火,始终变化,又始终如一。”
他握住我的手举到唇边,将嘴唇深深贴了上去。晨光熹微下,我的手掌宛如紫贝,透出淡红的玫瑰色。
“神明的手本许信徒接触,掌心的密合远胜如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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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时间里,我们静静依偎在一起,看着黎明驾着它银亮的犁,犹如鸽群腾空犁开夜幕,又如激荡的马驹狂奔过那些连绵的山丘和海湾。
金色和赤色的光辉缓缓涨满整个世界,我的心忽而触动了一下。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我望进他的眼睛里,那里面的光泽变得愈加瑰丽。
“里卡多,你灵魂的归宿在哪呢?”
“从前,我的灵魂栖息于主的身畔。”他轻叹道,“十八岁那年,祂救赎了我,赋予我新生,那是我生命中最深刻的转折。从那时起,我便决心用一生去回报他的恩赐。”
“现在呢?”
亮光闪烁的歌声在山崖下越来越响,渐成曲调,跌宕着的巨浪的琴弓撞上泛着天青色光泽的岩壁。鸟鸣声像是被神之手雕琢成镰刀形状的新月,向着碧波抛撒,水珠飞溅跳跃,银光徘徊晃动,宛如投入了爱的胸怀。
“我的初衷从未改变,我仍愿将祂的福音传遍四野。而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已经找到了新的栖息之地。”
笑意在他的唇上、他的眉宇间轻漾,慢慢地,慢慢地燃烧成了一种放荡不羁的美。
“佐伊,你曾经说过,你有着一条孤独的逻辑。现在我想要告诉你,你的逻辑不再孤独。”
“我亦以爱来滋养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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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灵魂刚从隐蔽的暗角探出身来,爱欲啊,立即迎上前去。
唯有在灵魂的渴望中,才能与灵魂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