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恙知道,他当然可以说贾琏所说的是污蔑、是造谣。但君子论迹不论心,京河修缮和辽东战事客观上会带来什么结果,这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而这样的结果是不是贾琏所说的那么下流呢?
卫恙无法回答,京河修缮案在被彭城侯彻底搞垮后,嘉祥36年的科举考试,主考官变成了李轲,而入选的进士大多为南北经世学派的人。
这不是科举舞弊,而是南北都投入了自己门下十余年里最杰出的弟子,他卫恙和潘松就是这群人中的例子。
当时或许不明白,现在卫恙已经反应过来了,特别是听了贾琏的话后,再回忆一下他此番上京前师门的现状,就门下弟子资质而言,较之他们当年确实有了退步,不论是数量还是质量。
他不认为他所信奉的经世之学比理学差,相反他认为理学早就应该扫进故纸堆里了。
可现在贾琏提出这个疑问后,他很快想到了原因,但这个原因他无法回答,甚至他不愿意去相信。
就在他的思考间,等的不耐烦的贾琏一声呵斥叫他清醒过来,“卫宣义,你想清楚没有,我这可不是供人闲谈的茶楼。”
纠结再三,思虑反复后,闭着眼,打着颤说道,“是因为,是因为士绅们........”
“是你妈个头!是是是......”贾琏听到了那三个字,就知道这家伙还是个人,也就不为难他了。
有些话他说可以,卫恙说不行,不然这个家伙一不小心心死了,那今天他就亏大了。
在贾琏给这个家伙灌迷魂汤之前,得理清楚,为嘛经世学派的行为是下流方法。
对于注重入世治世的儒家思想来讲,不论其具体的学派、个人的思想主张是什么,都是从两方面实现的:在朝为臣,在野为学。
《孟子·万章下》中讲“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
虽然最后一句写“谓庶人”,但前两句明晃晃地写着一个大字,“臣”。
朝野朝野,在朝,在野,两相辅佐,方成其就。
通过诸项政绩的加持,扩大经世学派在朝官员的数量不是不可以,但相应的其在野也必须要有足够的人才储备以供选拔,建立完善的人才梯队,不然其结果必然是惨烈的。
在不能保证有充足的后备人才做过渡的情况下,大举进攻,那么京河、辽河哪条河都能淹死这帮会水的,这些政绩的加持最后都会演化为其奔向末路的催化剂。
很简单,社会结构(我是指人的社会啊)都是金字塔式的,一品官有几个?数都数的出来;可九品官就多了,你怕是要打算盘。
一波升官潮之后,做了高官的如果在中下官员中没有思想上的同道后辈做支持,那么他们就会成为空中楼阁,用不了多久就会尘归尘、土归土。
而为了保护他们自身的利益,就会在中下官员中扶持自己的人。
但请注意,这个时候提拔亲信的标准就从思想上的同道下降为具备地域色彩的乡党、拥有父子师徒关系的亲缘。
亲缘、地域、思想三个不同的层次决定了你能团结到多少人,同时也会告诉所有人,你的结党是为了大公,还是为了大私。
历史上使用乡党和亲缘成功的例子不可胜数,失败的也不能计算,汉高祖、明太祖就是最有名的成功人士,但问题是人家是创业集团,你又不是。
作为一个活在太平之世,但党争一度激烈的文臣,这个干法的前车之鉴之一——严氏父子是最为人所熟知的,也是名声最臭的。
到了这一步,通常会有多种结果,最坏的——严氏父子,在物质和精神上都消失了;比较坏的——在思想上退让一步,退到理学家的门里,物质上可能还会消失,但在名声上会好一点。
但无论何种结果,对于怀有理想、抱负的人,比如面前这位,都是死亡,本质上毫无差别。
所以贾琏说,他们的做法是下流中的下流,下棋中的臭子。
因为本质上他们的做法就是预料到了悲观的未来而选择风险极高、危害极大的赌博。
而且现状对于他们来说也很糟糕,如果在二十年前修京河、现在平后金,还可以延续足够长的时间来想办法,而且在前两件事上占尽先机的经世学派还可以在新政上再努力一把,尽最大程度吸引年轻士人投身他们的思想中。
现在?现在等于爆一把大的,然后去死,短暂而疯狂,没有绚丽可言。
这是进亦失,退亦失。
但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