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
层层气泡从黑色建盏下细密冒出,浮在水面,它们见了茶叶外湛白明亮的天光,受怯一般脆弱的破裂。
桌对面的知府正与秦览饮茶交谈,笑容满面,几碗茶换盏间,已将所有该探不该探的事儿皆探了一遍。
他有几次想挑秦览话中刺,可偏偏秦览风度翩翩,八面玲珑,拎不出任何错误。
几番字字珠玑下来也不见口舌驽钝,还越发伶牙俐齿,逻辑细密如抽丝剥茧,一层层往知府那头想探寻出幕后人的方向里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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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倾斜,对面的知府渐渐被秦览说得败阵下来,未发一字言的散淡国公爷还在悠悠喝茶。
云卷似的茶叶即将坠入汤底,姜念这才伸了手,慢吞吞地捧起建盏。
“秦大人未及详知,此处本为远来贵客歇息之所,以多为南国佳宾,故下官命匠人模仿彼处构筑。倘有不周之处,尚祈雅量包容。”
瓷润的盏被秦览手握着转了个圈儿,他像是初次见到这样极名贵的建盏一般,对知府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恍若未闻道:
“建盏的窑在几十年前出了事儿,停工了,如今这盏倒是难得一见……”
“哈,能在这儿见到,似乎与知府大人所说的‘陋舍’有所出入啊。”
那盏黝黑在他白皙的指尖里绽出清白刺目的光,秦览挑起一抹轻佻笑容,挑衅回望,双方虚假表皮下的野心毫不留情揭开,暗流涌动即摊在明面上。
对面极短沉默一瞬,微妙神色变动快得令人捉不住他的想法,片刻后知府舒展开了眉眼,笑道:
“秦公子所言极是,这茶具是我偶然所得,确实与简朴陋室不太相称,但今日能以此茶招待诸位贵客,已是这陋室的荣幸。”
晃得直打转儿的茶叶缓缓沉底,对于知府的回答,秦览未应是,也未应不是,只以指尖抵茶杯,不经意问道:
“这是皇家所供的龙凤团茶?”
趁着知府愣怔,他缓和眉目:
“先前与萧国公同往索求,然未得逐愿,今日却在此不期而遇,岂非命中注定之缘?”
听出此句话里话外的意思,知府似不怕刀剑抵住咽喉般,竟当着萧映竹的面笑了:
“此茶甚佳,可惜无以为继,秦公子若喜之,我或许能示以得茶之道也。”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放在静静垂眼站着得艾身上。
被知府目光盯得发毛,艾目露不解,下意识把手搭在剑柄上。
入口的茶水苦凉至心,姜念微微皱了眉,抬起眼往知府那儿望,心思生杂。
艾是盍稚的人。
知府是将那群追随主教的盍稚人与艾划分成块,一并打成同党了?
皇家的茶,合作的人当是当朝五位皇子的其中一个……
建盏瓷底触碰桌案,清脆一声响,长廊风铃晃动,吹散似无似有的凌冽杀气。
萧映竹勾着唇,歪了歪头。
“府尹大人这话是何意?”
见知府不答,他松松散散地用指尖轻点桌面,笑道:
“莫非知府何时有了手眼通天的能力,因此得了赏识,想为本公演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