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岭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前朝政务中脱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迈向锦书轩。
这些日子,养心殿里人来人往,宦官宫女们匆忙的脚步声、大臣们商讨国事的争执声此起彼伏,实在太过喧闹嘈杂,不利于童子歌静心养伤。
宗庭岭心中反复思量,权衡再三,还是果断命人将童子歌送回了这相对安静些的锦书轩。
他轻轻推开锦书轩的门,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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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许太医和下人们见他进来,立刻识趣地停下手中动作,敛息屏气,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
宗庭岭缓缓移步至床榻旁,伸手拿起下人刚刚放下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草药,微微倾身,靠近童子歌后背那片狰狞可怖、溃烂化脓的伤口,小心翼翼地熏着。
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童子歌伤痕累累的背上,往昔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如汹涌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不禁喃喃自语:
“上一次你这般奄奄一息地趴在榻上,同样是因朕而起。
那时朕被怒火蒙蔽了心智,全然不顾后果,下手狠辣至极,打得你遍体鳞伤,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悠悠转醒。那次,是朕对不住你……”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话语间满是愧疚与悔恨,犹如一把把锐利的小刀,一下下割着自己的心,“而这一次,亦是朕的过错……”
宗庭岭知道童子歌听不到,坐在他床边,眼神落寞。
即便童子歌苏醒,那被炸毁的耳膜怕也难恢复。回想起救回时童子歌双耳溢血,宗庭岭心中就一阵刺痛。
明知无用,他每日仍按时前来,轻轻握住童子歌的手,低声倾诉。有愧疚致歉,有深情盟誓,从宫里琐事,到宫外战况,从前防着他的也跟他说了。
可童子歌常常毫无征兆的就气息全无,脸色迅速灰败。
宗庭岭顿时慌乱呼喊太医。待许太医来到,他又匆忙协助灌参汤,拼力将人从鬼门关拉回。
许太医走之前有点欲言又止,但看着皇帝那个样子,还是闭嘴退下了。
宗庭岭守在床边,望着童子歌毫无血色的面庞,内心的挣扎如汹涌的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
他有时会忍不住自问:这般不顾一切地救他,会不会其实是在折磨他呢?
一旦童子歌醒来,浑身伤痛必将如影随形,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可能牵扯出钻心的剧痛,如此活着,难道不比死去更加痛苦?
若是放在平常,只要他宗庭岭下定决心要救活某个人,哪怕是“活死人肉白骨” 这种逆天改命,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倾尽所有也要达成。
他是天子,臣民的生死都是他来决定的。
可如今,面对童子歌,他生平第一次犹豫了。
然而,每当脑海中浮现出童子歌闭眼之前,那饱含眷恋、决绝与不甘的眼神,宗庭岭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童子歌是在自己最爱他的时候,为了救自己才遭受如此重创,宗庭岭内心的爱意便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澎湃到了无可比拟的程度。
他不忍心让他受苦,可论私心,他太想、太想让童子歌醒过来了。
宗庭岭顿了顿,像是喉咙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再也说不出话来,缓缓低下头,良久,才用那低沉沙哑、几近哀求的声音说道:
“这一次,求求你,快点醒来吧。”
:()无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