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
崔臻忽然想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说儿,你带钱了吧?”
任说拍拍腰间的钱袋子:“放心吧姨娘,我带够了,您看上什么东西尽管敞开了买。”
“那行,一会儿我买了什么你记下来,回头找你义父报账。”崔臻安下心来,夹了一筷子卤驴肉。
“给姨娘花钱,那是孩儿在孝敬姨娘,怎能再去找义父报账,这成什么了?”任说一脸诚恳。自从姨娘来了以后,每次义父骂他,姨娘都会帮忙说好话,拦着义父发火,还会安抚他被骂自闭的心,姨娘还看出自己不喜欢打架,把自己安排去凛寒宫,姨娘真是个好人!
义父那么可怕,姨娘居然能应付的游刃有余,那她平时得多小心翼翼才能不让义父生气,那得多辛苦啊!
区区一盒雪蛤油怎么能表达自己对姨娘的憧憬之心,这如果是他亲阿娘,他一定把布庄银楼脂粉铺都搬空了来孝敬她。
可惜她是庶母,表面上的父亲也并无血缘,相处时还是要避嫌的,此刻他能做的也就是尽量给姨娘买单了。
迟驻看着任说对她感恩戴德的模样,一时间若有所思。
或许她真的可以在月泉淮跟前说得上话,而不是她表面上那样如履薄冰。
吃罢饭,崔臻便同任说和迟驻一起在西市漫无目的地闲逛,她其实也没有要买的东西,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她都不缺,不过是这家店买个火烧,那家店买个胡饼,吃完就抹抹嘴继续逛。
转过街角,前方被人堆围得水泄不通,崔臻因着好奇,便凑上前去看个热闹。
挤进人群,她才发现众人围着的是个披麻戴孝的小娘子,小娘子瞧着不过十四左右,尚未及笄,正跪在地上,面前铺着的纸上写着卖身葬父,她生得清秀婉约,眉目间满是哀伤,不住低声哭啼,瞧着惹人生怜。
“让一让,让一让!”身后传来人嚣张的驱赶声,崔臻本不欲惹事,便拉着任说往后退。
人群让开一条路,只见来人是个穿得华贵的富家子弟,带着四个家丁,那些家丁各个鼻孔朝天,还有这青年吊儿郎当的表情,一看就是个纨绔。
“哟,好生俊俏的小娘子,说说看,姓啥,何方人士,因何要卖身呐?”
小娘子满面哀恸,以帕拭泪,缓了缓才道:“奴家姓崔,安平人士。家兄被强征入伍,战死沙场,父母相继病倒,奴家才来范阳请大夫,未曾想才到范阳,就得知了家中噩耗,可怜奴家家贫,连两口板儿都买不起,别无他法只得卖身葬父母。”
姓崔?安平人?
崔臻心口一动,转向旁边人悄声议论,试图套点消息:“安平崔家?可是那个家中出了四房都在长安为官为相的崔家的祖家,怎么沦落到这等境地?”
“这都不知道?你外地来的吧,这事前些时候闹得还挺大的,河北这边的都知道了。安……呃,不,陛下攻破长安,自立为帝,原想逼迫那些名门为大燕效力,可谁知五姓家早就跟着陛、呃,跟着唐廷去了灵武,陛下怒不可遏,偏清河、博陵两崔的祖宅都在河北,陛下便责令史经略将他们……
“唉,就说这小娘子出身的博陵崔,在安平的崔氏祖家原本就子嗣凋零,只有两三口人留着守宗祠。史经略抄没了他们家产,拆了他们宗庙,把崔家所有成年男丁都强行征入了狼牙塞去前线,所有妇人充了军妓,及笄未婚的女子都没入了史经略的后院,剩下还活着的不过老幼病残,这些日子也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呐,这博陵崔氏怕是只剩下还在灵武的那几房了……”
跟崔臻闲扯的老者言罢,惋惜地只叹气摇头,眼里分明含着对叛军的愤懑,却惧于狼牙之威,不敢表露分毫。
迟驻小声道:“安平的崔家不就是您……”
吃瓜吃到自己家头上,崔臻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僵在了原地,掩在袖子里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攥成了拳头,指甲都深深抠进掌心内,她却丝毫不觉的疼痛。悲愤之情填满了胸腔,仿佛熊熊烈火炙烤着五脏六腑,直击灵魂深处。
尽管理智告诉她,此刻的情绪波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这具身体原有记忆的影响,但情感的波涛汹涌让她一时难以驾驭自我。
那些受难的人,正是她准备前去探望的至亲族人,而遭拆毁的,是她家的宗庙!为了不让原主愤怒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崔臻几乎调动了全身每一丝力气来维持理智与冷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眼白中已然尽是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