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先把伽衡找到。
火势越来越大,他咳个不停、眼泪直流,什么也看不清楚。这样没头的苍蝇般找了一段路后,突然听见了不远处极其惨烈的一声“啊”,是伽衡的声音。他循声狂奔而去,大声问:“怎么了?”张嘴便呛入一大口黑烟,整个喉部顿时灼烧起来,他不可遏制地向前弓着背咳嗽,胸前沾上了一团火焰。
一块布飞到他脸上,是从衣摆上撕下的,饱蘸排水渠馊臭的水。解不寻心里一松,也顾不上嫌弃,连忙用它把自己胸前、脸上的火扑熄,刚想说你小子没事叫什么叫,抬头便看见伽衡从火中走来,将一柄沉金色的锡制禅杖抛给他。
解不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双眼睛里似乎有泪水。
大火。大火。大火。
从一百多年前蔓延到今天,那场大火就没有熄灭过。
解不寻接过禅杖,冲到楼梯口,轻功跃起,以禅杖为武器抡击一圈、逼得叛军连连后退;与此同时,伽衡从楼梯上爬出来。
“剑给我。”伽衡喊道,他快要被体内一场冲天的大火烧死了,因此而努力地深呼吸着。解不寻抽剑抛来,一个士兵趁击撞向他腹部,却被反手扣住脖子掼向地面。伽衡伸另一只手在空中接剑,都懒得杀他,提着径直向自己的目标走去。
吕蒙恩远远看见狼的眼睛,慌乱地掉头就跑,也没人扶他上马。零零散散几个叛军还有保护主帅的意识,挡过来叫道:“你可知吕中省是什么人物?再不收手可就犯大罪了!”
他挥剑便往叛军肩颈部劈砍,钢刃卡进骨头里,又被生生拔出来,才几下这把被用了几个月都完好无损的剑就卷了刃。最前面两个士兵大瞪着眼,在喷薄而出的血雾中倒下,锁骨硬生生地被剑带出来了几寸、破出皮肉。他后仰卸力,顺势把剑抡满一圈,再次衡斩而来,其速之迅猛、其力之无穷,挤压得连空气都发出一串沉闷的呜啸声。
不远处的解不寻闭上眼睛,原本围攻他的士兵已经作鸟兽散,只听到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液体喷溅之响动在尖叫中震荡着。伽衡会鲜卑摔跤。惯用的是马刀。杀过不计其数的人——不计其数。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的经历,杀的是个村庄里的恶霸,一剑毙命,后被噩梦缠绕三个月之久。杀他的时候,你知道他是恶人;他睁大眼睛死去的时候,你想起他是人,和你一样被上天赋予生命,却没能等到被上天如期收回生命。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跨越这一思想挣扎期的,后来习惯了也就好了。扬善必须除恶,这是很正义的道理,解大侠可以僭越上天,不可以不要正义。
但伽衡自然不是为了正义而去诛杀叛军将领吕蒙恩的,他为的是个人恩仇。向前掷剑,剑贯穿吕蒙恩的胸口、将他扑飞钉在墙上。吕蒙恩已然六神无主、声泪俱下,拼命重复“我是个替身,我不是吕蒙恩”这一句话,双手紧紧攥住没入自己身体的剑背一端。伽衡问,郑枥呢?
“郑枥送回他婶婶家了。你别杀我,我可以告诉你郑龟寿——”
伽衡把剑拔出来。噗嗤的水声。他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还给解不寻,又要来禅杖,禅杖刚才在他手中是静止的,如今却震颤不已。“这是阿忍的东西,”他解释说,“我拿去洗一洗。”
“答案找到了吗?”
“应该吧。”
烟雾消散了。解不寻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他,第一次才那双原本如兽类般宁静、蒙茫的眼睛里看到了如此血肉丰盈的情绪,甚至都不复杂,是因为年轻所以直白外露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