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琴声中并没有魅惑人心的妖法邪术,之所以如此令人着迷,完全是琴艺高超,技艺通神所致。
就如当时逸都的松庐杨公,本身并不卖艺,只每日请友人在家中抚琴为乐,便有爱好声乐之人不远百里也要过去,只为站在墙外倾听一曲。又如当初逸州城外的孔大师,雕刻的死物复活也并非用了什么法术,只是出神入化的技艺所致。
仅以今日琴声来看,女子的造诣明显高于杨公,虽不如孔大师使木雕复活来得夸张,却也称得上一句“只应天上有”了。
道人也渐渐入了迷,到了雨声中去。
琴声逐渐停下,外头雨却不止。
纱帘内的女子坐着不动,下边的文人士子有些缓过神来,有些则还沉浸在雨声琴声里。
女子也不急,许久才起身。
“谢过诸君……”
深施一礼,起身离开。
只是走过之时,她扭过头,朝道人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道人身边放了一个布褡裢,一看材质就很普通,可褡裢里边鼓鼓的,露出的是一只三花猫的脑袋,正盯着她看。
女子眼中波动,步伐未停。
……
道人是最先下楼的。
那群文人士子还在楼上,要么回味着绕梁余音,要么便小声交流着方才的琴声与感悟。
下楼之时,楼下客人依旧,门外街上的人淋着雨,倒是走了一些了。
与他同桌的男子已经站起了身,却倚靠着门框没有走,一把土黄色的油纸伞放在他旁边,而他脸上呆滞失神,眼神没有焦距,似是也在回味。直到宋游走到他身边来站定,他才逐渐回过神,拿起伞小声对宋游说:
“兄台方才上楼忘了拿伞,我怕你下来得晚,被别人拿了去,特地在这里为你守着。”
“多谢足下。”
“该我谢兄台赠的酒才是……”
“便告辞了。”
“楼上……楼上琴声好听吗?”
“好听。”
宋游对他说着,已撑开了伞,挎着装有三花猫的褡裢,走出了店楼,走进了雨中。
长京一绝,名不虚传,此行值了。
只是这长京却不止这一面。
不止这风花雪月,不止醉人琴声,就好比此时的雨,自然洗净纤尘,展现出了长京另一面的美,可又有多少人在淋雨呢?
道人走到一半,伞就没有了。
转而是一个进城不知何事、只缩在墙脚屋檐下避雨的老人撑着伞。春雨仍有几分寒,墙脚屋檐哪里挡得了风雨,他的衣裳已湿了不少,偏偏雨天天黑得格外的早,原先正纠结是要冒雨回去,还是在城里呆一晚,愁苦不已……
冒雨回去,老身板哪还经得住雨淋?
在城里呆一晚,雨夜又去哪里避风雨?
只叹老天无眼,专欺穷苦人。
愁苦之际,有人递伞来。
举着伞的他扭过头,只见那道身影挎着褡裢,已经在雨中走远了,褡裢中还探出一颗猫儿脑袋,正扭头与他对视。
道人不怕雨,冒雨归家,逐渐积水的石板路上步步生花。
猫儿也不怕雨,道人叫她躲在褡裢中她也不肯,非要探出头来,时而仰头盯着逐渐被雨淋湿的道人,时而转头看来来往往的行人与伞,时而低头看地上人们踩出的水花,没人知道猫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只知道她的眼睛如琥珀一般,看什么都很清澈。
小巷无人,只有流水。
“三花娘娘觉得今天的琴声好听吗?”道人小声问道。
“不知道~”
三花猫老老实实回答,随即想了会儿,才说道:“但是三花娘娘听着很舒服,那个声音好像和我们在逸都听的差不多。”
“三花娘娘还记得逸都的杨公啊。”
“杨公~”
看来是不太记得。
宋游也不在意,只对她说:“今天这位听说是长京最擅长弹琴的人,她的琴声,大概是长京乃至这个世上最好听的琴声了。”
“好像很厉害~”
“现在三花娘娘也是见识过长京一绝、听过这么厉害的琴声的猫了。”
“好像很厉害!”
宋游只是露出笑意。
穿过这条小巷,便是柳树街了。
那位女侠几乎和他一起回来,双方都没有打伞,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十分狼狈,在街上碰上时,却只相遇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