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得想要寻死,我后来发现,我怎么会跟杀害丈夫的人在一起?我背上了更沉重的枷锁,整天对着丈夫的像忏悔,可是他不开口对我说一句话。陈三木老师说,时间可以带走回忆和伤痛,可是我过了这么久,伤痛却越来越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春红劝我说,算了吧,不要再恨陈步森,是的,我愿意,我再也不想恨一个人,你们知道恨一个人是多么痛苦和可怕的事情?就像成天被放在火上烤一样,谁想这样?恨人并不快乐,可是我能“算了吗”?谁有本事帮助我,让我真的“算了”?如果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算了,我去到阴间,李寂会把我撕了。但如果不“算了”,又能怎样?我牢记着陈步森的罪,我不想放弃它,我要他死,死后还要剥层皮,可是我这样想,并没有给我带来一丝一毫的快乐,这一年来我过得比任何时候都痛苦,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在精神病院当病人的时候还比这要快乐?我甚至要装病,重回精神病院,想回到那个梦中,但我发觉回不去了。陈三木老师说,时间可以让我“隐藏伤痛”,可是这样做的结果不但伤痛无法忘记,而且更加痛苦。感谢命运,没有把我的伤痛隐藏起来,反而拿到阳光下,反而把我带到问题中来,让我把我所有的伤痕亮出来,这就是我后来经历的,本来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会祸不单行,遭遇到一件又一件的事,现在我明白了,是命运不让我过去,因为我还不明白很多东西,它让我直接面对问题。
我心里知道陈步森做了什么,我知道他已经悔改,其实这个事实是人人皆知的,可是我不想承认。在我最痛苦的那段时间,我在电视上看到对陈步森的采访,看到他的脸,那是一张笑脸,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让我妒忌,我想,他为什么那么平静?而我却这样痛苦?他不是被抓起来了吗?他不是马上要被枪毙了吗?他凭什么高兴呢?他有什么资格比我更快乐?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可是我知道这是事实,我非常妒忌,后来一看到他的电视我就关机。我不明白一个要死了的人有什么好乐的。
接着发生的一件事让我身心俱焚:胡土根在法庭上讲出的事实,让我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他只讲了一半,但他讲的事是真的,所以我很痛苦,这是我和李寂的秘密。我想,我要说出另一半,我要为李寂辩护,让所有人知道李寂不是那样的坏人,他是有理想的,他只是个失败者,他有错,但他是真诚的。当我说出真实的李寂后,我好像完成了我的使命。可是后来我发现,我身上的重担并没有脱去,我仍然不快乐。这到底是为什么?因为我恨,我的恨就像火一样从来就没有灭过,我甚至打了儿子,打了学生,过去我从来没打过学生,现在为什么会打学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冷薇?我被恨困住了,我开始恨所有人,讨厌所有人,觉得生活没有意义。
在这种时候,其实我心中没有一天是放下陈步森这个人的。我很少能得到他的消息,但我知道,他做完了他应该做的,现在在等着我。他是一个要死的人,却比我还平静,比我还幸福,我恨了他那么久,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得到。现在,我在这个人身上拿不到任何东西了,我的丈夫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陈步森也要因罪而死,再也不会存在,法律对人的最高量刑就是剥夺生命,那还能向他索要什么?什么也没有了。我除了无休止地表达我的恨,愤怒,无休止地骂,什么也没有了,我不会得到任何东西,我失败了,没有希望了。
我开始感到自己可怜。尤其是李寂的事情暴露后,大家唾弃我了。我从一个被害者变成加害者,虽然事情是李寂做的,但他死了,所有的咒骂都落到我身上。我真的绝望了。在我最可怜的那一天夜里,我想到了自杀,也想到了罪。我第一次知道,我也许该承受这样的指责,我死了丈夫就这样痛苦,胡土根的双亲都失去了,他有一千个理由来骂李寂,来骂我。我无话可说。当时我记得,自己望着苍天说,老天,你能不能把我们的罪抹去?我和李寂如果没有这样的罪,我们就有理由向陈步森讨还公道,现在,我们却无话可说。过去,我总以为牢记罪是公正的,现在,我才知道,抹去罪可能更公正,只是没人能有这样的办法。
三十一。没有和解就没有未来(4)
苏云起先生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你没有义务要赦免陈步森,但因为苦难是加在你头上的,所以你有权力赦免陈步森。这句话让我震动,现在我要说,我不但有权力,也有责任来赦免他。我只有赦免的选择,因为他已经认罪了。当然,我可以不这样做,没人能逼我做,但我知道,即使没有人逼我,我的心会控告我,我已经挺了半年多,结果并不好,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会出来作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