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春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抬手指着电视,机械地说:“换,换……”
母亲放下正在削的苹果,拿起遥控器,“想看什么?”
做母亲的极富耐心,换到每个台都停留几秒钟,给了叶知春充足的时间做决定。
可惜切换到某个频道时,画面上猝不及防出现了一场音乐会,不偏不倚,正好是交响乐。
指挥激情四射地挥动“魔杖”,乐声激荡。
母亲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切换频道,可惜还是太迟了。
几乎是一刹那,叶知春就发作了。她猛地离开靠背,坐起身,歇斯底里地喊起来。
母亲扔了遥控器,一边抬手摁铃,一边死死抱住她。
那一天其实阳光正好,是个惬意的春日午后,花园里青草葱郁,蜂蝶起舞。
VIP病房有一整面落地窗,可阳光好像过分羞赧,不肯照进来。于是温暖惬意都被隔绝在外。
母亲哭着劝慰:“春天,你别这样……妈妈求你,别这样……”
而被她叫做“春天”的姑娘,看起来一点也不春天,反而更像萧瑟的冬。
叶知春剧烈地哭泣着,情绪激烈得像是随时能写出一篇檄文,声讨这世间种种不公。奈何张开嘴,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越说不出,就越煎熬。
越煎熬,就越失控。
袁山河怔怔地立在门外,恍惚间昨日重现:医护人员急匆匆跑进病房,母亲抹着泪致电父亲,医生大喊着“镇定剂”,护士步伐踉跄与他擦肩而过。
他还拿着半盒巧克力,如今显然也没有进去的必要了。
叶知春像一朵枯萎的花,日复一日等在这牢笼里,她在等什么?
袁山河仿佛看到了结局。
她好像迫不及待想与这世界道别。
五
那天稍迟些,袁山河离开医院,在公交站台研究半天,坐上了一趟陌生的线路。
潞城交响乐团位于市中心,周边是繁华地段,放眼望去全是昂贵的招牌。袁山河好不容易才在巷子里找到家沙县小吃,点了份炒面。
可惜没吃出什么味来。
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选错了。不接受治疗,至少还有味觉,身体不会衰败得这么快。
当时医生对他说:“你还年轻,一定要接受治疗,否则哪天肿瘤一破,人就没了。”
一下就没了,听起来挺可怕,但也不失为一个痛快的结局?
大概是此行目的地特殊,他一边进行哲学的思考,一边走进了交响乐团。
人与人之间也许真的存在缘分一说,不然该如何解释,那么多的宣传照里,他一眼就看见了叶知春呢?
确切说来,他看见的这个叶知春,显然不是医院里那个叶知春。
不同于那朵正在凋零的花,这里的叶知春是鲜活的,是热烈的,哪怕坐在乐团之中,也似乎有天降光束罩在她一个人身上。
后来袁山河笑了,稍一细想就明白过来,哪里是叶知春太耀眼,分明是他专程来看她,为她加了一层滤镜,打了一束光。
年轻真好啊。
她穿一身黑色礼服裙,坐在人群之中,手握大提琴,专注的神态,明艳的五官。
袁山河看着照片上的人,耳边仿佛响起大提琴的奏乐声。
可惜后来一阵风起,蝴蝶陨落,花朵凋零。
那天夜里,袁山河回到自己的小屋,拿出吃灰的笔记本电脑,开机居然用了两分多钟,他到底是多久没开过机了?
他一边回忆,一边打开浏览器,输入“叶知春”三个字。
正如儿时读过的童话故事,魔法出现,木偶便有了生命,在他点开视频后,那个静静坐在照片里的姑娘忽然鲜活起来。
贝多芬,《命运交响曲》。
她是那样热烈地绽放着,殊不知命运之神也是个孩子,偏爱作弄人,将人高高举起,却并不轻轻放下。
袁山河叹气。
商品社会,轻拿轻放的道理,怎么老天爷都不明白?
网上的信息铺天盖地,填补了他的一知半解,将叶知春拼贴完整。
十六岁被柏林音乐学院录取;
二十岁前往茱莉亚音乐学院进修;
二十二岁归国,成为乐团首席大提琴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