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给父亲下毒后,快马返京,又去慈恩寺请了一行禅师,秘密送其进宫,为父亲诊治。
一行之所以被称为高僧,不仅是因为他精通释学,更是因为他博览无不通,尤精阴阳五行及医术。
殷墨还借着别的由头,发落了谢家安插在紫宸殿的眼线。
那时齐帝明显体力不支,却在臣下面前隐瞒了病情,只说风寒抱恙,命晏中书令等人主持政事。殷墨抵达当天,齐帝已经陷入昏迷。
所以,当齐帝被一行禅师救醒后,发现身边的宫人的换了一批,再看到步入寝殿的殷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后,厉声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殷墨不以为非,反而语气含着嘲讽,道:“父亲这紫宸殿,怎么溜进了许多蚂蚁?”
齐帝哼了一声:“你是想救我命吗?你不盼着我死,好腾位置?”
父子两人见面,不似亲人,却似仇人,本坐在角落默默啃糕点的一行禅师,以及宫人们,都噤若寒蝉地退了出去。
“我有事要问父亲,当然要留着您的命。”殷墨慢条斯理道。“当年穆家被指叛国,除却‘夺取皇位’之类的供词和被抓获的几名武士,其余证据皆系谢家捏造,父亲明知此事,却密而不发,并将当年呈上以上质疑的大理寺正两人,贬谪江南。
“那两人上任路上遭到谢家追杀,其中一人靠家仆假扮自己,才死里逃生,最后隐名埋姓于扬州乡间,当一农夫。他的父母妻儿已在那场刺杀中全部身亡。
“父亲可愧疚?
“穆家上下百余人口含冤入狱,父亲可不安?”
“唔,”齐帝依靠着软垫,“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那你也知道的,我对谢家恩重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自然向着他们。”
“许家被众世家落井下石时,我也知道,可是,许家已经失去了价值。”他施施然看着自己的儿子。
但殷墨没有被激怒。
两人一来一回,对了十余句。直到——
“清楚事理,却不作为,妄为人君。”
“以下犯上,你妄为人子,还有人臣!”
“错了,父亲忘了我已无官衔?”
两人望着对方和自己相像的眼睛,针锋相对。
场面一触即发之时,齐帝突然笑了。
随即,殷墨无奈一笑:“父亲,有意思吗?”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齐帝饶有兴趣。
“不算早,但也还好不晚,是在……”殷墨一一叙述。他是在回京路途中想清楚所有事情的。
其实早在前年的围猎刺杀一事,郑冲、张谓、谢恒等人一一罢官或贬谪,自己的计划进行得太顺利,殷墨便已经起了怀疑。
之后他觉察到谢、桓两家暗中合作。去江南时,除了调查穆家一事,还探查了谢桓合作的蛛丝马迹——当年桓家贪污筑堤工钱一案,以及殷琢赈灾一事,有蹊跷。
没想到,他碰到了奉父亲之命暗中重查前案的苏谨琛与王俭之。
苏谨琛与王俭之是他这边的人,自然向他透露了些消息。
于是,他开始怀疑,父亲一直是假意优待谢家。
最后,是父亲被下毒。这显然是谢家觉得父亲所为与他们有利益相悖的地方,着急了。君臣所求不同,这不稀奇,但放在向来“顺从谢家”的父亲身上,就格外奇怪。
殷墨回顾过往种种,突然意识到,“无召不得入京”的安王,被派驻守北境十余年的卫国公与长公主,是父亲刻意营造出孤家寡人的景象,来迷惑谢家,令它放松警惕,令它在野心膨胀中露出破绽,令越来越多的朝臣对谢家的揽权独大忍无可忍。
这局棋,从他九岁,母亲去世起,便已经开始了。
他也因此明白,过往所有对他的打压、明面上的猜忌,背后都包含着父亲对他的拳拳维护之意。
多年后看清往事,油然而生的愧意与谢意不是假的,可那些猜疑与提防,那些起于保护却导致的伤害,已在父子关系之间划出深深的刻痕,面对父亲,殷墨已无法怀着幼时那种纯粹的孺慕、敬爱之情。
齐帝对殷墨的叙述作补充:“那次围猎事件,我已通过卫国公……”
思及昏迷前收到的不幸的消息,他话语顿了顿:“我已通过他得知了幽禁北地的康王的计划,以及谢家对此事的知晓,所以早有准备,故意让谢家一派的郑冲带领羽林军。”
“所以,”殷墨接道,“之后我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与父亲的目的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