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饭。时常要安琪琳娜提醒我才注意到夜幕已经垂下。
费尔诺斯先生显然不太希望我打扰他和他的缪斯女神约会,然而这位女神在他面前的笑容始终没有放下戒备,恐怕是令
他失望的根本原因。
待他们的注意力重又转回色彩框架和透视技巧,我也再次把视线移向窗外。佛罗伦萨的秋日仍包含着温润的气质,凋谢
的爬墙虎垂下它黄绿色的须根,地面阴影破碎。凹凸不平的青石路面一直伸向不知所谓的尽头,深红砖墙砌成街角,于
内敛中张扬出狂热的风度。天空在没有云雨的日子里高得极其遥远,布满了蔚蓝色的虚空。
似乎是为了方便我出神,每次安琪琳娜都会选沿街的位置。这似乎也稍许招致了费尔诺斯先生对我的不满,但是碍于安
琪琳娜不便发作。
自从第一次他自报家门以来,苍白瘦弱的邋遢形象倒是没有改变。或者这才比较符合人们心目中通常的“艺术家”,我
下定决心不看他。
一个穿黑风衣的长发男子步履矫捷地从窗下经过,渐行渐远,最终在街角消失。
一会儿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无可救药地想起了雷格勒斯。
罗斯查尔德是有统一校服的,起初学校强制要求所有人周一到周五必须穿校服,结果可想而知。大约十岁起雷格勒斯就
对那身深红天鹅绒制服彻底厌倦,开始按他一贯我行我素的风格办事。拉塔托斯克先生为此找了他好几次,他都无动于
衷,最后只好作罢。一年之后,罗斯查尔德就成为了全英国寥寥无几的几所学生服装色彩斑斓的贵族学校之一。
在我的记忆中,似乎他那时起就习惯在寒冷的天气里裹一件黑色长风衣,站在洛林回廊上远眺风景,或者折起一条腿坐
着翻阅那些资料。衣摆与钴蓝色光泽的长发以同一方向迎风飞舞,如同不存于此世的黑色昙花。
然而他毕竟没有昙花那么脆弱,事实上他终究和我们不同,不能轻易示弱。作为养子的自我保护让他有时候坚强得不像
人类。
曾听母亲回忆起,雷格勒斯三岁丧父,被父亲收养后,连续几年内身体都不太好。并非父亲不疼爱他,只是当时执政官
交接的事务忙得父亲焦头烂额,而雷格勒斯几乎不愿向任何人求助,包括当时唯一能照顾他的母亲。
雷格勒斯五岁时,直到在自己的房间里咳出血,失魂落魄的侍女才不顾他阻拦找来了母亲。
在肺炎最为凶险的那段时日里,母亲几乎将医院当作临时旅馆,昼夜不息地守着他。而父亲四天后才终于出现,洁净冰
冷的病房里雷格勒斯居然还在勉力朝他微笑。
很久以后母亲说起这些时,我想,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父亲总觉得自己愧于他。
但雷格勒斯从不接受任何人的亏欠。即使是父亲,他也只矜持地向他道谢。
当时两岁的我当然不会被允许去医院,雷格勒斯回庄园的那天我被侍女搀扶着去他的房间看他,送他自己剪成各种奇形
怪状的祝福纸片。后来母亲告诉我,雷格勒斯很喜欢我的那些卡片,当时无端心情大好。
雷格勒斯升高等学部那年曾对我说,他不喜欢罗斯查尔德这个名词。这所学校的名字里有“孩子”这个词根,好象其中
的人都长不大。
长不大也不错。我半开玩笑地说。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背靠背吹风。
是啊。他转过来帮我裹好风衣。如果成长的代价是失去重要的人,那么彼得·潘大约就是世间最幸福的了。
我不会离开你,我早就答应你了,是不是?
恩,我也一样。
其实雷格勒斯与梅利弗伦家族成员的关系是简单而又极其微妙的。他始终在尊重并接受父亲好意的同时,固执地行走着
自己同父亲截然分开的路途,与凯珊德拉金兰之交。父亲对他歉疚,他却用行动心平气和地婉拒了额外的宠爱,以异乎
寻常的成熟来对抗一切伤痛,拒绝一切同情,成就自我的强大。而童年和少年时代得以处在我自认为离他最近的位置,
分享他的诸多心情,竟成为过去十九年我引以为傲的最大资本。
多年过去,他依然神色桀骜地立在我日渐够不到的顶端,容颜俊美,略显苍白的无奈,浅浅笑容中含着被我当作信仰的
事物,尊贵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