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还看不到队伍的尾部。队伍走得整整齐齐的,每列五个人,所有人穿着深红色的布衫,外面披着灰黑色的铠甲;有的举着戟、铍和殳,有的佩带着弓箭。每队前头有一面黑色的旗,镶着深红色的边,中间是一个金色的秦字。尽管天气炎热,许多人的布衫已经湿透,可没有一个人脱掉铠甲。每隔十几步便有一匹高头大马,上面坐着昂首的军官。他们的布衫更加鲜艳,铠甲更加精致,看起来也更加威风。在烈日下,他们擦得雪亮的漆质长板冠闪着刺眼的光芒。队伍里的高头大马一点不比匈奴人的差,尽管很驯服,可脖子上粗壮的血管和跳动着的筋肉,透露着不安稳的野性。
健壮的大马在黑子头顶上打着浑厚的响鼻,碗口大的马蹄走过,在土地上踏出深深的印记。远远近近的铠甲、刀剑撞击声和运送粮食的车轱辘声连成一片,轰隆隆响着。
黑子痴迷地盯着战士们身上的青铜剑,上面带着血迹和泥污,却掩不住那孔武有力的光辉。黑子感到,匈奴人虽然凶猛、剽悍,但他们自由散漫,来去无定。眼前的队伍服从命令、视死如归,有着比匈奴人更深刻、更强大、更无坚不摧的力量。在黑子的记忆里,他的村子和他似乎与秦国没什么太大关系,不过是匈奴铁蹄下无可奈何的,离咸阳遥远而又遥远的一只小虫子。可此时,他看着那黑色军旗上的金色“秦”字,头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是可以和这个强悍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黑子感到一股不曾属于自己的,慑人心魄的力量撞到了胸膛上。它诱惑着他,召唤着他。黑子心甘情愿地让这股力量主宰着自己。如果与它擦肩而过,他的生命将变得毫无意义,再也没有希望。
就在他看到一面绣着“王”字的黑色军旗过来的时候,看到一个骑着黑色大马,威风八面,被众将簇拥着的将军过来的时候,他不顾一切地冲出人群,跪倒在巨大的马蹄前面。
黑子头顶上拔剑的哗啦声响成一片,他闭着眼睛,决心听从上天的安排。过了片刻,那马蹄重新抬起,越过黑子,继续向前走。
黑子猛地死死抓住一支戟头,任凭上面的人怎样拽也不松手。血染红了十根手指,染红了*的胳膊。他倒在地上,被拖出了几步。但他不敢松手,生怕这一松手,就与自己最后的一线希望擦肩而过。
“停!”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
一支被阳光晒得发烫的矛尖伸过来,不容抗拒地把黑子的头抬起来。那位将军问:“你要干什么?”
黑子猛地抬高了头,望着被阳光照耀着的将军,激动,甚至有点绝望地说:“带我走吧!杀——匈奴人!”
王翦盯着黑子,许久,喝道:“把孩子抱给我!”
一个步兵跑过来,黑子感到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把自己抱离了地面,那将军只用一只手臂便把自己揽了过去。
“你的家人呢?”
“全死光了。”
“你多大?”
“十四。”
“你叫什么名字?”
“黑子。”
王翦转过身,对儿子王贲说:“这孩子眼里有虎狼之色,把他给你做干儿子吧。”
王贲是秦国名将,战功卓著,他从父亲的手中接过黑子,说:“小子,想当王家的人可不那么容易,你怕死吗?”
黑子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慌张中只说了句:“死了都不怕!”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王翦转过身,说:“你没有亲人,自幼离家,以后就叫王离吧。”
人们看到黑子跪倒在王翦大将军马前,以为这疯小子要没命了,不想,黑子骑上了马就没下来,随将军走了。地上是那把木剑,他不要了,因为他将要有真正的剑。
第二章 匕首(1)
六年后,秦历五月。
清晨的太阳尚未升起,被露水滋润着的暗红色彩云隐隐浮在东方平原上,清冷的空气中偶尔传来几声鸣叫。群山还沉沉地隐没在蓄势待发的朝阳中,轮廓模糊,却又如同打着哈欠的庞然大物,只需一点风吹草动,便显露出骇人的身形。
片刻之后,浓红色的太阳在雾气中猛地迸出一道光芒,把远处群山的顶峰映耀在自己的灿烂之中。仔细望去,山峰之上建造着一座宫殿,名为英武宫。宫殿的观台正对着沐浴在红色光辉里的平原,从这里放眼开去,仿佛望着一片蒸在雾气中的黑红色海面。
咚,平原的深处传来了一声沉重的鼓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不一会儿,咚,又一声鼓声传来,大地和山峰上的宫殿楼宇在微微颤抖。那鼓声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