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充满腐臭的气味,在这样的环境里伤口是不会愈合的。后来,王离干脆不再察看伤口,连靴子也不脱了。
每天吃过饭,王离都要向看守询问秦军与起义军作战的情况,问过之后,便默默地坐在土牢的角落,盯着屋子里的某个地方,回忆从前的事情,或者想些过去应该思虑,却未曾思虑过的事情。
三个月后的一天,王离接过看守递过来的饭碗,拿起筷子,向嘴里拨了一口饭。看守没等王离问他,便说道:章邯率二十万秦军投降了。
王离像是把舌头咬了一下似的,停了停,又继续把这口饭咽下去,嘴里嗯了一声。
看守知道牢里的这个人很想了解其原委,便问道:你想让我告诉你为什么吗?牢里的人又毫无表情地嗯了一下。
看守便像得到一个乐事似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巨鹿之役后,项羽的起义军迅速壮大到二十多万,章邯则驻扎在荆原一带,避免与项羽率领的起义军正面作战,寻机向南逃,企图绕过起义军逃回武关。此时,咸阳的胡亥责备章邯作战不利。章邯忙派裨将司马欣回咸阳向胡亥报告前线的真实情况,大概也想请求将秦军撤回武关。司马欣一连三日等候在国尉府的司马门,但胡亥不见,中丞相赵高也不见,司马欣感到情况危急,回到荆原,赵高竟派人在途中追杀司马欣。章邯面对的形势是“有功亦诛,无功亦诛”,并且在汗水一带又遭到重大挫败,在对咸阳的彻底绝望之下,遂率秦军投降。
看守又道:还有一件事,赵高杀了胡亥,继位的子婴又杀了赵高。不过,刘邦率领的起义军已经击败武关守军,离咸阳不远了。你们的大秦国这回要完了。
王离嗯了一声,将碗里的饭吃完,然后慢慢爬回角落里,闭上眼睛。
之后一连几日,看守送来饭食,叫王离吃,但只是见他坐在那里,嘴里含糊不清地答应一声,身体却一动不动。半个时辰之后,看守来收碗筷,发现饭食一动未动,已经冰冷,只好原封不动地将其收回。
这日,王离迷迷糊糊地睡去,又醒来,不知是夜里还是白天。看守还未送饭来,周围死寂,大概是深夜吧。王离觉得精神好一些,于是靠坐在油灯之下,费力地抬起手,伸到脑后,抓住捆发髻的红带子,从头发中拔出一件东西。这是嬴政皇帝赐给他的荆轲匕首。
王离把匕首举到眼前,很留恋地端详着它,和用樱桃的红衣服做成的尾缨。他回忆着自己为秦国征战的这许多年,想起多少次出生入死,也体会着对那个将要灭亡的秦国之思念,也许更是对一个希望的留恋。同时,他也记起了小樱桃,此时,她的脸庞从未有过的清晰。尽管少年时的记忆已经破碎,但还是有些银铃般的笑声,如轻柔泛着绿色的春风一般,从一道道坚硬的缝隙中飘出来。还有项妍,还有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嬴妩,她们应该幸福才对呀?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九章 锈剑(12)
王离盯着匕首,似是有所领悟,他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原来这红缨子与这匕首是系在一起的。王离的心不知为什么,变得坦然起来,低声说:自己的痛苦大概都源于此吧。他握着匕首的尾端,想将红缨子解下来,可怎么也解不开,已经系了好多年,血汗、油污和尘土使它们牢牢地结在了一起。王离停了下来,低声道:即便是痛苦,它们在一起也已经太多年,不能轻易分开了。
过了许久,王离觉得身体越来越虚弱,记忆中的时光也越来越不清晰。他慢慢无所思,无所想,直勾勾地盯着黑暗无边的大牢顶。在某一刻,王离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以安心地睡去了,一种莫名的安慰和幸福如一团白雾飘到眼前。他轻声地喃喃道:当年,是天命选择了秦国,现在,天命又抛弃了秦国。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了。项妍,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了。
可是,一声小男孩发出的恐怖惨叫,出其不意地穿透这白雾闯进来,让王离猛地一阵心悸,逼着他回忆起,在寿春时,那个被飞驰的秦军战车轧死的楚国孩子。接着又是一声声被秦军士卒强暴的女人的惨叫声,一声声被秦军赶出故土,没有食物,饿得皮包骨的异国人的乞讨声,还有一声声受伤的秦军士卒疼痛的号叫声。过去为大秦国征战的岁月里所有恐怖、凶残的景象一起,如同幽灵一般围在王离的面前。
王离回忆着,觉得自己像一片枯黄的叶子,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越沉越深,离天顶的光线越来越远。
半夜时分,一声疯狂的叫喊声将狱吏惊醒。狱吏最初没听清是什么声音,他急急穿好衣服,跑过去。接着,又传来一声高喊: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