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柔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着反问。
“当然,当然不是。”黄敬夫气得胡子上下乱跳,喘息着摆手,“当然不是光凭口舌之锋,亚圣有云,仁者无敌于天下,若仁者在位,必尊儒重道,亲君子,远小人,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四民各守其序,各安其业,而后域内大治,上下同心,众志成城”
“打住,打住,你说这些,我听不懂。”王克柔皱起眉头,连连摆手,“你就直接跟我说一句,打天下不靠刀兵靠什么。”
“除了兵戈之利之外,还要内修仁德,外积信誉。”黄敬夫是秀才遇到兵,满肚子大道理沒人听,只好用尽量简练的语言,概而述之。
“那什么叫内修仁德。”王克柔看了他一眼,继续追问。
“刚才已经说过,其意有三,尊儒道、施善政,兴教化。”黄敬夫毫不畏惧,摇头晃脑地解释。
类似的话,他已经跟张士诚说了不下百遍,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一种内在的连贯性和逻辑性,听起來毫无破绽可击,谁料王克柔此人做事向來不按常理,又摆了摆手,大声打断,“行了,行了,你说得再多,我也听不懂,我就是想问你一句,那朱总管在淮扬三地,先救下了扬州百姓六七十万,今年又从洪水中救下睢阳、徐州、宿州等地灾民一百三十余万,算不算仁德。”
“这。”黄敬夫再度语塞,想要承认,却不甘心被人牵着鼻子走,想要否认,偏偏又鼓不起任何勇气。
“我再问你,朱总管在淮扬三地兴办作坊,让那些沒有田地的闲汉,每月都能赚到一、两吊钱养活老婆孩子,算不算仁德。”
“这。”黄敬夫又是一愣,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能让街头闲汉都找到个差事干,能赚到比当佃户还多的钱粮,当然不能算是恶政,但这些作坊,却严重动摇了士绅们在乡间的根基,谁想要将田租定得高一些,都将面临佃户门阖家逃入城中找活做工,不再替自己陇头刨食的风险。
王克柔却丝毫不体谅他的难处,像个大胜归來的将军般,继续刨根究底,“我还要问你,朱总管拿出钱财來,办社学,办县学,办府学,办百工技校,拿出钱來资助别人广开书院,让淮扬的孩子凡是父母肯答应的,都能有书可读,这算不算施仁政。”
“这”黄敬夫接连后退数步,牙关紧咬,淮扬之政,最令人痛心疾首的就是这一条,将读书从一件高雅且困难无比之事,彻底变成了人人都能为之,虽然这种遍地开花的方式培养出來的读书人未必能与自己这些“大贤”比肩,但久而久之,必将导致读书人的价钱彻底烂了大街,长袍秀才与市井小贩,地痞流氓同争一份钱粮,却丝毫不会觉得羞耻。
“这,这朱总管乱开学堂,胡解诗书,将儒门经典与打铁之书同列,岂能称仁。”蔡彦文性子远比黄敬夫要急,见后者迟迟驳不倒一个武夫,忍不住跳出來帮腔,“非但不能称仁,大乱之世,必从其始也。”
“呀,,。”王克柔可能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说法,惊得两眼瞪起老大,“这可就奇怪了,救民百万不能称为仁,授人以渔不能称为仁,教穷人家的孩子也有书读也还不能称为仁,反倒成了滔天大罪,敢情这仁义不仁义,全在你们这群人的嘴皮子上,给了你们这些人好处就是仁义,沒给你好处都是暴君,如此,我看这部歪经,不听也罢,让开,让开,别污了王某眼睛。”
说完,伸手将黄、蔡二人向旁边一划拉,然后冲着张士诚说道,“有些话,我就不多啰嗦了,估计你也不爱听,明天一早,我就离开湖州,留下当地衙役在那里值守,你想要此城的话,尽快派人來取,别动手晚了,白白便宜了蒙元官府。”
“老王,你真的多留几日么。”张士诚心中此刻百味陈杂,轻轻拉了一把,低声挽留。
“不啦,不啦,再留下去,我怕赶不及这次整军。”王克柔侧了下身子,轻轻摆手,“九十四,咱们山高水长,后会,后会无期便好。”
说完这句话,他心中猛然就觉得一阵轻松,再也不肯做任何停留,带着自己亲卫,大步流星朝军营大门走去。
“后会”张士诚猛地地举起手臂,想了想,又无力地垂下,所谓后会无期,是知道他已经沒有回头的可能,所以不欲将來跟他战场上相见,而这种事情,有谁能决定得來。
“主公,那王克柔今日对我军知晓颇深,如果就这样让他回了淮扬,怕是对您不利。”潘元绍悄悄地走上了,在张士诚耳边低声商量,“那手雷虽利,射程却比不上弓箭,待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