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在断崖之上,那崖壁宛如灰色城堡屹立于河水后方。那印第安人身形细小,头上巨大的羽毛头盔歪歪斜斜地搭在肩上,在莉莲想来是不可能在美国见到任何人穿成这样的。
雅科夫把这个卷轴堆到墙角里,接着又举起了另一个,一下子展开了好几尺。“你看,一个场景会引出下一个。圆形屋顶,翠绿的平原,现在这个是捕杀水牛的印第安人,这个是死者之乡,这幅画因‘印第安人奇特的殡葬方式’而出名。其实那并没有犹太人的方式奇特,你要是有两秒钟不呼吸,可就得提防被埋到土里去。而且那也比不上天主教的奇特,一连几周他们都会把你放在客厅,以便让每个人都看上你一眼再喝一杯啤酒。”
我会把你拉到身边(10)
雅科夫铺展开另一张画卷,凝神注视着画面。
“我一直都挺喜欢这个。你再坐一会儿。‘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壤,美国人赖以培育所有热带水果的土壤,橙子,无花果,橄榄’——先不管橄榄算不算水果——‘赖以产出所有可想象之物的土壤。在这段大堤后面,’”——雅科夫指着被一道白条分割而成的两片湛蓝的湖水,那道白条实际上是掉光了颜料的一小块画布——“‘我们看到一片辽阔的糖田,看到堂皇的官邸,美丽的花园,简朴的黑人居住区,从那儿你能聆听到他们世代相传的动听的灵歌。’我们那时通常让两个非白人小男孩藏在后面配合着演唱。”
雅科夫朝莉莲笑笑。
“我往人群中抛棉花荚,那是我的一项工作,抛棉花荚。我还负责雷声、马蹄声,必要时的烟雾、枪声,还有许多许多。穿越密西西比峡谷,走遍印第安坟丘,进入石笋洞穴,美丽的巨型水晶柱横竖交错,‘石头’的‘石’,‘竹笋’的‘笋’,这样能帮你记住‘石笋’。我们还前往著名的‘刘易斯…克拉克’探险营地,所有美国人都知道那个地方。接着我们又到了印第安人的领地,他们剥掉殖民者的头皮,还用弓箭捕杀水牛,真是天才,连枪都不用。黑人焚毁了种植园,种植园园主将他们吊死在柳树上。殖民者骑在马背上射杀印第安人,他们不用弓箭,为什么要用呢?”
雅科夫将画卷扔到地上,擦拭脸上的汗水。莉莲凝视着他站在灰暗光线中的身影,突然很想看看他五十年前的样子,一个在大型剧目中登台演出的小男孩儿,兴奋得颤抖,不去想未来。有那么一瞬,雅科夫与她的眼神相遇到一起。他摇摇头。
“这就是美国,”他说,“非常简单。我们来点儿冰淇淋吧。”
莉莲走到卷轴那里说:“它们散在这儿会被毁了的。所有的颜料都会脱落。”
在这个国家里,她曾试图照顾好一切东西。她将她的腰带放进抽屉,用围巾包裹长袜以防刮到腰带或衣柜内粗糙的木头。她曾试图照顾好麦尔的宝贝东西,因为它们对他而言很重要,也曾试图为鲁本照顾好自己,她为了这两个男人所为和所做的一切都已达到了她耐心和天性的极限,所以如果雅科夫如此珍视这些画,她当然可以装出对其珍爱的样子来,即使除了找回苏菲之外任何事都不再重要。“我们把它们收好吧。”莉莲说。
“为了什么呢?”他说,仿佛这些东西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仿佛它们只是一堆在这个现代世界里毫无价值的布片和颜料块。现在它们什么都不是了,已经实现了它们所能实现的最后一个目的。雅科夫烧掉了他妻子穿戴过的所有衣物,烧掉了他儿子爱不释手的每样玩具,只要不会使下东区焚毁的话他也会烧掉这些画卷的。他从不收集纪念品。他决心不会像某些女人那样擎着锡制烛台握着几缕棕发一心期盼已跑到亚利桑那州的丈夫回来,也不会像某个在午夜时分游荡在艾塞克斯街上的男人那样抱着一个斑痕累累的娃娃拿着一个可爱小女孩儿的彩色银版相片。他刚要将画卷一脚踢破时,莉莲拉起他的手,他们一同登上楼梯,前往蓝帽子饭馆,在那儿他们不会看见任何熟识的面孔。
第二天上午,雅科夫在曼哈顿区图书馆里研究了十多本地图册,就像银行劫匪一样谨慎行事。他再次看了看插画在白令海峡一带的蓝色和棕色的圆点儿,看了看像珍珠一样紧密串连的小岛,从一个走到另一个只需一日的艰辛路程。他偷走了两本最好的地图册以及关于远在极北地区的柯林斯陆上电报线路的小册子,这个册子只有十页,配有精美的钢笔插图,画着三十个像湖边农舍一样的小木屋,估计彼此之间只隔一天的路途。在他的店里,他依次排出五张最漂亮的西北太平洋、加拿大和阿拉斯加地图,把它们缝进莉莲外衣的内衬里,用丝绸布为每一张地图做了一个带扣子的衣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