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莲每动一下,身上的硬币和被雅科夫别在她外衣内侧的不锈钢别针(你想不到吧,他说)就叮当作响。她很高兴没有人能看到她在哔叽布料制成的宽松外衣和棉布长袜之下流汗的样子。她只能看见雅科夫的脸因为她就站在他身边。其他的男人都只是影子,没有女人。男人们三三两两地聚拢在小桌子旁或紧挨着昏暗的长条柜台站着。她能看出来这是个气氛严肃的酒吧。这是一个供男人们喝酒的地方,弥漫着这种地方应有的味道,潮湿的毛线,汗液、尿液、烟草,地板时常被泼溅上啤酒,每次你从上面走过时都会闻到啤酒花和麦芽的气味。
“你从前来过这里?”莉莲问道。很难想象雅科夫在其中的一张桌子上啜饮清茶的样子。
“哦,是的,”他说,“从前。”
“和鲁本一起么?”她又问,她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提到那个名字。如果他的面庞始终停留在她眼前,她就无法看清前方的路。
“我们的鲁本?”雅科夫压低了声音,“在这个臭粪堆里?”
一个有稀疏的红发和白色连鬓胡子的男人扣了扣雅科夫的肩膀。
“施梅尔曼。”他说,于是两人彼此相对。他们很快地握了手,那个红头发男人看了一眼莉莲。莉莲觉得自己在礼貌地微笑,但是男人却蹙着眉斜眼一瞥,这么说来可能是她的笑容有些不妥,或是她那根本就不是微笑。
“直达芝加哥,欧布利恩先生,”雅科夫说,“还有一顿午餐。”
“当然,”那男人说,“我不是说过了么?这是你女儿?”他问道,稍稍压低了一只眼皮。
“是的,”雅科夫说,似乎这是对莉莲的一种保护。她把头发朝后抹了抹,挽起他的胳膊。
欧布利恩摇摇头,仿佛他从未听过如此明目张胆的谎言,仿佛雅科夫在利用家庭关系这一神圣的纽带来掩盖他自己的目的——犹太人的邪恶目的。他把手插进裤兜,仿佛为一场赛马明智地投了一小注的人正在观看这场比赛。雅科夫掏出钱夹,红头发搬运工把头扭向一旁看着门,完全不在意雅科夫手部的动作。
“昨天给了你一美元,加上这些就是五美元了,”雅科夫说着,把钞票放在搬运工手中。
我会把你拉到身边(14)
“我们喝一杯吧。”欧布利恩说。
两人喝了酒,雅科夫付了钱,必须得由他付。他站起身准备和他们一同前往火车站,但搬运工却把他推回到椅子上。
“我怎么跟你说的来着,先生,”他说,“我们三个一起站在月台上么,那可有点儿怪啊。只管把小的留给我好了。现在就在这儿说再见吧。”
莉莲和雅科夫注视着彼此,欧布利恩在一旁看着表。雅科夫拿起了他的空杯子。他可以把它摔碎然后在胸膛上刻下莉莲的名字。他又把杯子放下了。没有必要,她的名字已经留在那里了。
雅科夫用力拥抱了莉莲,他们拥得紧紧的以至于他外衣上的四个扣子隔着她的毛衣她的衬衫和她的胸衣压进了她的皮肤里,她双手交叉搂着他瘦削的脖颈,好像他是她的父亲。
“Zay gezund hey。”莉莲说。与上帝同在,她是在说,与我的爱同在。她是在说,跟我一起走。她是在说,不要离开我。她是在说,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来。她是在说,别让我离开。
帮助莉莲离开是雅科夫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在她走后,他终止了在罗伊埃尔餐馆里的歌唱,终止了对鲁本的戏弄和对麦尔的嘲讽。鲁本的疲惫成了他的疲惫,麦尔的谎言成了他的谎言,全世界的罪行和不公审判也都成了他的负担。他把几条毛巾铺在浴盆边上以防迸溅。他用笨重的扶手椅抵住前门。他爬进滚烫的浴水中,身旁的席子上摆好了一切东西,这一次没有鲁本在场把他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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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苦的路途(1)
莉莲与欧布利恩先生搭上了去城郊的地铁,又默默无言地在许多趟火车间辗转,最终抵达了宾夕法尼亚火车站。她抬头望着守卫在入口处的巨大石鹰,望着环绕在四周的如千年古树般的巨型廊柱。Amphistylar,或者amphiprostyle1。她想,因为那本辞典已经被搁置多时了,而她正刚刚开始使用字典。她没想,它们多像伯尔尼尼的罗马式廊柱啊。她喜欢那石砌台阶的暖洋洋的蜂蜜色,喜欢那高高吊起的天花板,她看到被烟灰覆盖的乌蒙蒙的大扇窗户,还有在房间里相错交织的无数道光线。假如雅科夫在身边,他会告诉她,这地面上铺的是从意大利运来的正宗石灰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