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甩头,“不,我确定。那幅画已呈现出它该有的本质。”
马克维奇什么都没说。萤火虫的小光点在他们动也不动的影子间飞舞着。
“如果不是您,我不会看到那个点。”战争画师继续说,“我可能会继续画上几天、几星期,直到填满整面墙。却会离那一刻越来越远……那个精准点。”
“很高兴我对您有帮助。”
“不只是如此,您也让我看到以前没看到的东西。”
一阵停顿。也许马克维奇正在思索刚刚听到的话。法格斯稍微移动了位置,倚着一棵松树的树干坐了下来。他望着灯塔的光束,望着背阴港后面那片山坡上,宛如闪亮壁毯节节攀升的住宅区,也望着满天星斗延伸到水平线尽头的黑色穹苍。
“我真的在画里了?”马克维奇突然问起。
他的关切好像是真的,发自内心。法格斯淡淡地笑在心里。
“我已经说过了。您、我……我们所有人都在画中。”
马克维奇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对称,是吧?”
“没错。”
“所有画上去的线条和交角。”
“对。”
马克维奇点燃一支烟。法格斯借着打火机的火光,看到马克维奇前倾的身影和受火焰炫光刺激而眯起的双眼。那是个好时机,法格斯想。五秒钟的刺眼时间够他拔出刀子,然后结束掉这一切了。他老练地估算着角度、体积和距离,并且冷冷地计划着最有利的靠近方式和让一切各得其所的步骤。法格斯的生命走到这一步,已经非常清楚拍摄一张照片的动作——棋盘上的那种机械式的芭蕾舞步,不是把猎人带近猎物,便是把猎物带近猎人——和杀一个人的动作,就技术性层面来说,两者差异微乎其微。但是他打消那个念头,继续慵懒地倚着树干,背上因沾到树脂而弄得黏糊糊的。他荒谬地想着,马克维奇竟然糟蹋了他最后一件干净的衬衫。
“法格斯先生,您有没有什么结论?……电影里,总是有人在结束前把事情做个总结。”
战争画师看着烟头静止不动的火光。萤火虫在四周来去飞舞,金色的闪光瞬间消逝。他想着,萤火虫幼虫吃的是活蜗牛的内脏。客观的残酷事实,萤火虫、虎鲸、人类,这几百万年以来,事情并没有改变多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战争画师 第十九章(2)
“结论就在那里,”法格斯指了指一团漆黑的塔楼,随即意识到马克维奇看不见他的动作,“全都画在墙上。”
“您因对我所做的事而产生的愧疚,也画上去了吗?”
那句话让法格斯相当恼火。
“我没对您做任何事。”法格斯粗暴地反驳,“我不需要为任何事愧疚。我还以为您了解这一点。”
“我了解。蝴蝶的翅膀并没有罪,不是吗?……没有人有罪。”
“正好完全相反。我们大家都有罪,您和我,您的太太和小孩。那头怪兽在棋盘上支配着我们,我们大家都是它的一部分……”
再度一片静寂。最后马克维奇轻微的笑声响起,这次不是下面浪涛冲击石块的声音了。
“发狂的鼹鼠。”马克维奇指出。
“没错。”法格斯也不自然地笑了起来,“前几天您解释得很清楚……当一切越是显而易见,似乎就越没有意义。”
“所以,没有出路了?”
“至少有抚慰功能的存在。奔跑离开的俘虏以为重获自由了,但是却惨遭射杀……您了解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了解。”
“有时候那就够了。纯粹是尽力去了解事情,努力瞥见奇特的密码……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一场悲剧反而比闹剧更能让人平静,您说是吗?……救急的止痛药也一样,幸运的话,止痛药可以让人得过且过,如果用药得当,还可以让人一路走到终点。”
“譬如说?”
“譬如头脑清晰、骄傲、文化……大笑……我不晓得,诸如此类的东西。”
“损坏的剃刀呢?”
“也算。”
烟头的红光一闪。
“爱情呢?”
“甚至爱情也是。”
“尽管爱情像其他东西一样会结束或消失?”
“对。”
烟头间歇亮了三次之后,马克维奇又开口说话。
“法格斯先生,我想我现在弄清楚了。”
东边远处大海上,就在绞刑岛显露漆黑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