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钟有初第三次游运河。
第一次是用相机记录,第二次是用眼睛看,第三次是用心听。
拜占庭帝国与十字军东征对她来说非常新鲜——什么,连马可波罗都是威尼斯人?她只知道割一磅肉的威尼斯商人。
“你笑了。”
连她在面具下笑,他也明了。
天已经黑下,他们上岸,来到一家露天咖啡馆。
他替她摘下面具。亮晶晶的汗滴,细细地挂在她的额上。
咖啡上来后,他们聊的都是一些浅显的话题,亲近又疏离。
钟有初问:“你是侨民?”
“不。我只是接了这里的工作。”
原来他在本地的一家Casino做营运顾问。
“如果我去Casino,会见到你吗?”
“不会。”双色瞳道,“电影节开幕之前,我就会离开。你是游客?”
钟有初想了想,笑着将面具放在桌上:“也许吧。如果你留到电影节后,便知我是谁。”
坐她对面的双色瞳垂下眼帘,陷入沉思。
“你很迷人,令我心折。”他终于坦承,“如果没有那枚戒指,我会觉得完美。”
钟有初沉默。
这座城美艳又黯淡。到处都是青苔遍地,就连灯光也是潮湿的,像阴天里湿答答的一个梦。
他拿起咖啡:“我的视而不见,只能再维持这一杯咖啡的时间。”
一直到起身付账,双色瞳都十分绅士体贴。
“再见。”
“再见。”
他们分手,并未交换姓名电话住址。
钟有初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越行越远,过了一座小桥,又跳上一条刚朵拉。
他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船夫手中的木浆一点,小舟离岸而去。
钟有初在心底默默与他告别。
再晖。再会。
她回到酒店,一打开房间的门,一对孪生儿就扑向了母亲怀中,一叠声地叫,妈妈抱抱。
他们已经长到五岁多,男孩眉眼细长似足父亲,女孩则有一对漂亮的丹凤眼。
眼神一般地纯净天真。
这年轻的母亲又惊又喜,蹲下去一把揽入怀中,亲亲这个,又亲亲那个——为什么不上幼儿园?路上累不累?乖不乖?
他们一直很乖,只是一落机还看不到母亲,就不肯吃饭。
原来丈夫特地放下生意带一对孩子来看她,要让他们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因为年龄太小,闻柏桢不许跃跃欲试的孪生儿用刀叉,只能用调羹。
钟有初只顾着帮孩子将食物剥壳拆骨,自己的那份沙拉一动也未动。
他将一块扇贝肉送到她嘴边。
一直都是这样。她照顾孩子,他照顾她。
她莞尔,就着他的手吃了,又伸手摘掉女儿襟上的饭粒。
哥哥素来喜欢模仿父亲,便拿着调羹,有模有样地舀一勺豌豆泥伸到妈妈鼻下。
妹妹也不甘落后,整盘端起送来,结果翻了,肉酱烩饭洒了一身,被哥哥嘲笑个不停。
洗澡又是一番折腾。分开洗要闹,一起洗要问。洗一个要半个小时,洗一双要两个小时。
两颗小脑袋里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浑身湿透的钟有初哼哼哧哧,渐渐招架不住,好在有闻柏桢挽起袖子来替妻子解围,耐心地一一回答。
好容易洗完,孪生儿换上睡衣,睡眼惺忪,还缠着母亲讲睡前故事。
孪生儿有一本独一无二的童话书。每一页是钟有初在拍片间隙亲手绘制,又由闻柏桢上色装订。
她今天讲的是《野天鹅》。才讲到美丽又勇敢的艾丽莎公主如何坐在天鹅背上飞过山川,孩子们便头挨着头,脚抵着脚,沉沉睡去。
夫妻俩还没能休息。一个把行李打开来整理,另一个收拾泳衣沙铲等物,明天好带孩子们去海边游玩。
怕吵醒孩子,他们压低声音说话,动作也十分轻柔;待一切忙毕,丈夫过来抱住了对着一副白色面具发呆的妻子。
一如十年前在俱乐部,他抱住她,留她在身边。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回应。
而他们还和十年前一样。
一个头发一直乌黑;另一个没有再长高过。
他抱着她,心一点点地凉下去。
这是一场梦啊。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