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顽童一般。大丫头紫鹃袭人晴雯也都包涵了,打发些轻松简单的差使给她们。藕官送一趟黛玉的匙箸也算个差使,芳官从头接受培训,学着怎么把火腿鲜笋汤吹凉。宝玉当时刚病好,厨房还只给做清粥小菜,好不容易见了荤,差点烫了舌头。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在没有冰箱和大棚蔬菜的古代,夏天怎么有鲜笋。
芳官其实比晴雯还可爱些,没有奴婢相,宜喜宜嗔春风面,百分百的一个女孩子,但也没晴雯那么泼,多少有点跌份。刁钻尖刻,挑吃挑穿,让她更活灵活现。宝玉一干人生日,芳官鼓着劲要吃酒,让柳家的先送点汤饭来。这是红楼梦中写的最完整的一顿饭,虾丸鸡皮汤,酒酿清蒸鸭子,腌的胭脂鹅脯,一碟四个奶油松穰卷酥,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的绿畦香稻粳米饭。柳家的因为想要五儿进怡红院,着力巴结。
现在吃到的酒酿多是甜品,酒酿圆子什么的。酒酿蒸鸭子,如果是酒酿圆子一个味儿,多少有些古怪。可能那时的酒酿另有制法,更接近酒糟。梁实秋写的,糟蒸鸭肝是美味。胭脂鹅脯肯定不是胭脂腌的,当是红曲或红糟上的色。鹅肉肥厚,腌之使油走入肉中,类似“鹅火腿“,肯定是下饭的好菜。奶油松瓤卷酥让我想到“danishroll“,松脆的酥皮筒里面满满的奶油,再嵌上松子就是了。绿畦香稻粳米饭,应该是主子吃的饭,也蒸了来给芳官吃。过去北方是煮米半熟辄捞起,再上笼蒸成饭,饭粒散,没有锅巴,不象南方人一锅咕嘟到底,粘度高的米会“出油“,米汁的精华不落在水中,更为香美。爱吃锅巴的还可以多添把柴。贾家是“南边人“,客居北方,可能家下佣人不少是当地雇的,所以上好的绿畦香稻也做蒸饭。这一餐饭美至美矣,只是没有蔬菜。中国人大家小户都最爱谈养生,大观园厨房端出来的饭却没有青菜,奇哉。
搜检大观园,宝钗搬走,驱逐晴雯司棋入画,甄家抄家派人来私藏家产,丧气事一件接一件。要不是老太太强打精神,真不知众人要颓丧到什么田地。以前的集体活动,最兴头的是宝玉;到了书的后半部分,逐渐开始以贾母作主导。老太太毕竟经过见过,宠辱不惊。在关键时刻带着脸如土色的众人及时行乐。中秋前的晚餐,各人照例送菜过来。好象古人的菜都不怕放,放在提篮盒里送来送去,游遍六九城,孝敬七代先灵。
王夫人那日吃斋,知道老太太不爱吃面筋豆腐,只拣了椒油莼齑酱。老太太爱吃味浓送粥下饭的菜。杭州名产莼菜,一向以新鲜为美,“千里莼羹,末下盐豉“,丰腴厚味可比塞上羊羹。据说胡雪岩给远在xJ的左宗棠送莼菜,是用绵纸和纺绸层层包裹,六百里加急快马传递。红楼梦里切碎了做咸菜,也是个高明的保存方法。当晚陪老太太吃饭的姑娘们只有探春宝琴,宝玉黛玉都不在,凤姐病着,尤氏侍候饭桌。老太太吩咐送红稻米粥给凤姐儿,鸡髓笋和风腌果子狸给宝玉黛玉,肉给重孙贾兰。红稻米粥,不知是否“御田胭脂米“煮成。凤姐是小产引起的病,只能吃些清淡滋补的食物。全书里最疼的其实还是宝黛,精致菜肴都想着他们,从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贾府幼苗贾兰,虽然平时老太太也颇疼爱,不过是送一碗平平常常的肉。鸡髓笋只有名字,不知做法如何。应该不是鸡骨髓焖笋,不仅麻烦而且也不会好吃。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一千年来笋都是中国菜的最高格调代表之一。
北方民间一向有风鸡风肉,鸡杀后不拔毛,用花椒盐遍涂鸡身,挂在檐下风干。蒸吃肉韧而香,有火腿滋味。凤腌果子狸比风鸡的高级程度,简直是封疆大吏比之七品官。只是林妹妹的肠胃和神经,是否能受得了生猛野味。某场传染病后,全国一度严谴Gd人吃果子狸,让国际社会,政府,街道居委会给个人受的气找个宣泄口。其实Gd人吃穿山甲是一门独创,吃果子狸只算是传统保存得好罢了。王八水鱼,外貌和无厘头程度决不下于果子狸,却能被中国人普遍在心理上接受,连多伦多的某些唐人超市也有整只速冻的王八封在塑料袋里,望之毛骨悚然。如果说王八好吃,据史书和红楼梦记载果子狸更好吃。不过全国各文化重镇一致认为它大补,甚至认为吃了它跑得快,群氓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根据中国五千年来的经验,吃什么乃至做了什么都是不要紧的,只要掌握住话语权,给出貌似合理的解释,龙肝凤髓也好,王八死鸡也好,都能吃出三坟五典,百宋千元来。看了儿女英雄传中一般汉人对“从龙入关“的歌颂,只让人哑口无言。
一部红楼梦吃到这里,其实已经曲终筵散。再往下各寻因果,各奔前程,远嫁的远嫁,凋零的凋零。荣华富贵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