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平地里滚起一个惊雷,所有的一切都被震撼了,不用军号,不用战鼓,容军们不由自主的全都停了下来,人们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种可怕的绝望:“我们是不会胜利的。”
不知道是谁最先冒出了这个念头,随即,这个思绪通过眼神迅速传遍全军,对着那些衣衫破碎满身鲜血的敌人,浔国的军人们几乎同时生出了可怕的畏惧和强烈的尊敬。
穆合翼站在队伍最前方,面沉如水,他望着那个已然一身血红的女子,看着她如同一只标枪的身影,由衷的敬佩轰然而出。
终于,穆合翼跳下马背,摘下头盔,在浔国十万大军的面前,在活着的和死去的五千白羽军面前,在数万西南百姓面前,在赤阳关内千万双眼睛的面前,深深的,深深的,弯下了他高贵的腰!
浔国的军人们也随之重复了这个动作,他们面对着曾经这队曾经的友军,深深鞠躬,然后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重复了敌人的冲锋号:“为百姓而战!”
容军轰然离去,天地间一片萧索和低沉,秋风横掠过染血的草原,一切都像是一场大梦般不切实际。
战士们无人再倒下,他们仍旧站在原地,似乎是害怕浔国会再一次掉头杀回来一样。
雪言拖着沉重的战刀,身姿笔挺的缓缓上前,她的脚步沉重,面色苍白如雪,鲜血染红了她的青色大裘,也不知是她的血还是别人的。
士兵们都看着她,似乎不相信容军就这样退了一样,她站在那里,风吹过她额前凌乱的长发,扫过她秀丽的眉眼和面孔,她的声音已然沙哑,眼眶微微发红,她如同穆合翼一般,对着自己的军队深深的鞠躬,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战士们,你们胜利了。”
一声破碎的哭泣声突然自后方传来,好似决堤的海洋,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那是被他们护在身后的百姓,此刻,终于泪流满面的冲上前来。
白羽军齐齐对她弯腰回礼,铿锵的嗓子汇成一个声音:“大人辛苦了。”
“你们,辛苦了。”
天上乌云蔽日,雪言站起身来,两行清泪,静静的流下。
容军没有再冲杀上来,但是也并没有打开包围圈任他们离去,冷酷的围困战终于展开,这一刻,穆合翼已经相信了消息的准确性,东方少卿绝不会出城救人,赤阳关的大门,不会为他们敞开。除了往南走南疆通往灵国的水路,就只能从自己的防线通过,而菱言,已经将南疆水路完全封死了。
他坚信这一切,准确无误。
十二月十七,大雪纷飞,大雪在初期并不大,但是却接连下了两天。
白羽军中的口粮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若不是一些百姓还带了些粮食,可能早已挨饿,军中的帐篷已经全都分给老弱妇孺,每个帐篷里都挤了三十多个人,但是仍旧有老人孩子不断的在夜里被冻死,军中已经没有伤药,受伤的战士们甚至得不到一口温水,雪言只能无力的看着寒冷和伤势夺走了在浔国军队前都能巍然不倒的战士们的生命,却没有一点办法。
每当看着士兵们一个个死去,看着年幼的孩子在冷风中哭泣挨饿,她就恨不得马上冲回沧浪山,对着菱言磕头谢罪,求他救救这些无辜的人。
她无奈的笑,只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菱言果然是这世上最了解她弱点的人,他也许早就算好了这一点,她不怕浔国,不怕战争,不怕杀戮,不怕死去,唯一害怕的,却是爱她的人为她白白的牺牲。
这两天,她带兵发起了四次冲击,却全都无功而返,穆合翼秉承了一副坚守的姿态,既不出来迎战,也不理会他们的攻击,每次冲上去,就是一轮密密麻麻的箭雨,留下几十具无辜的尸体。
十二月十八日晚,天降暴雪,气温陡然下降,冷风刺骨的吹来,只是半个晚上,就有五十多名伤员和八十多名百姓被冻死。
百姓们终于有人受不住了,一名四十多岁的妇人突然离开军队就向赤阳关跑去叫门,仿若是一场洪水,紧随其后,更多的人们离开了白羽军的帐篷,他们顶着冷风大哭着,踉跄的奔向沧浪山。
生死关头,人们心底对死亡的恐惧终于战胜了他们的良心,抛下了这只一直拼死保护他们的队伍,向着自己的故乡奔去。
白羽军的战士们静静的站在一旁,没有人出声,没有人阻止,他们沉默的看着这群痛哭崩溃了的人群,面无表情的让他们离去。
那名花甲的老人哭泣着跑到雪言面前,怀里抱着已然气息微弱的孩子,满面羞愧的对着雪言,想说什么,却终究只能发出几声短促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