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那些雄心,忽然问道:“您年纪大了。仲尼曰,五十而知天命。”
“既说兼并天下、定天下于一……您可以谈谈天命吗?”
“武王何以得天下?纣王何以失天下?姜齐之祭祀缘何断绝?晋室之兴衰又源于何?”
“我有兼并天下之心,对于天命,这是不能够不考虑的。”
“如今墨家非命,却又有天志之说。那么,天命于天志,又该如何分别呢?请您给我解惑。”
当问出这番话的时候,公仲连明白,这是因为自己已经老了,时日无多,许多具体的事务赵侯已经不可能再指望自己,所以想要知晓那些最为“重要”而又最为“玄妙”的东西。
这或许,将是自己和赵侯说的最后一番话,作为主持了烈侯时代改革的公仲连想说的很多。
武王伐纣,商汤灭夏,乃至于天下诸侯的兴衰,到底是源于什么?
每个君主,都想找到其中的规律,每一个想要投效君主的士人都希望解决这个终极问题,从而一劳永逸。
赵氏可以得天下吗?
赵氏会沦为晋室那样的悲惨局面吗?
天下若不为赵氏所得,又该被谁所得?
有天命吗?
是五德吗?
有鬼神吗?
有天志吗?
是注定的吗?
是可以更改的吗?
是有道理可以遵循的吗?
是有必然性和偶然性的吗?
这一切,赵侯在谈及自己的兼并天下的野心之后,自然而然地问到了已经垂垂老矣的公仲连,希望能够得到一些答复。
公仲连思索许久,缓缓说道:“这个疑惑,臣或许可以解答。”
赵侯眼前一亮,可公仲连随后的话,却让赵侯再次无言。
“君上,我看过墨家的《天志》之书,也读过墨家的《非命》之言。我随便说一件事,您就知道天命和天志的区别了。”
“鞔之适与儒生公孟子游泗水,时维九月,正属三秋,袅袅波兮木叶下。”
“河边垂柳,叶落入泗。有孩童在河边垂钓,见柳叶入水,叶子都是背面朝上。于是便问鞔之适与公孟子,缘何这些秋叶落水都是背面朝上而正面朝下?”
“公孟子言:此天命也。凡秋叶,必朝下而落。”
“此中有义,叶长在树上时,敬天,故而朝上。落下时,敬地,故而朝下。这便是天命,再以此育天下人:要敬天法地。”
“孩童以为公孟多闻,欲赞,鞔之适大笑,说:这就像是孩子们问你天为什么是蓝的?而您的回答是天是蓝的,而蓝色是多么漂亮。又像是孩子们问你人为什么要吃饭,你说人要吃饭,除非是菜羮否则不能用筷子,吃肉要用叉子……您根本就没有回答问题。”
“鞔之适道:正如二十年前在泗上做的稼穑生长的实验一般,因为叶子的生长需要阳光,那些阳光作用下让叶子有了养分,养分沉重,等到秋天的时候叶子落下,朝上的地方养分多、朝下的那面养分少,所以养分多沉重的,便朝下。”
赵侯颇为新奇,嘴角带笑,可公仲连却很严肃,说道:“公孟子之言,便是天命。鞔之适之言,便是天志。”
“武王何以得天下?于天命之说,天命该武王得天下,于是武王得天下是顺应天命。”
“武王何以得天下?于天志之说,其时商纣欲集权,商之贵胄不满;商人多用奴隶周人行以分封;纣王征东夷而朝歌虚弱……等等一系列的理由中,这一切的理由都是:什么事如果没做,那么就会虚弱;而什么是如果做了,那么就会强大……”
“这其中的分别,请您仔细体会。如果不能够分清楚天志和天命,那么赵氏也是危险的。如果天下只有赵氏,那么天志天命不分,也有殷商千年之业;而如今天下有秦、魏、韩、赵、齐、楚、墨诸多豪雄,您若不分,那么一旦有人辨别清楚了,赵氏便危矣。”
“墨家有《非命》之说,又有《天志》之言。天志和天命的区别,我已经给您讲述了。那么,《天志》到底是什么?”
赵侯以为这是精髓的总结,公仲连道:“《天志》就是说:人不吃饭要饿死、不拉屎要胀死。这就是天志。所以,天志无情,人要利用天志,也可以违背天志。”
“你想活着,那么就吃饭、拉屎。你不想活,你也可以利用天志,不吃饭不拉屎。你想杀人,可以知道刺中心脏会死。你想救人,可以知道在胸前做出铁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