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审判的诸侯,天下从不敢有这样的事。
那时候他想,只要自己渡过沂水,甚至只要赢邑大战爆发,自己就可以公开身份,于是才在沂水之前『露』面誓师,以军功爵号召贵族和这些私兵,为归国政变做准备。
甚至于千余人的墨家义师拦在身前的时候,他还对着天上飘『荡』的云认为,天命在己。
可现在,似乎还是墨家对了。
没有天命,那不过是夏日常见的云雨。
力能改命。
数万悍不畏死死不旋踵的义师,就算真有天命又能如何?他们没有火『药』没有火器,却一样有勇气,临淄城挡得住这群人吗?
命在力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田午回忆着刚刚不久的战斗,那些死前引爆了身上铁雷的墨者、那些死前身边堆叠了层层尸体的墨者、那些明知必死却还冲到了他身前百步之内的墨者、那个死前笑他夏虫不可语冰的墨者……
这一切,都让田午心中充满了恐慌和惊惧。
如果墨家不敢审判一个诸侯,那么他只要越国沂水政变成功,自己的一切谋划就都是对的。
可如果墨家敢于翻天覆地人人以尧舜自比,人人有利天下之志,纵然自己突破了沂水,返回了临淄,到头来还不是会被在天下人面前被审判、侮辱、枪决?
墨家的人,会在乎贵族的体面吗?会在乎士可杀不可辱的贵族法则吗?到时候不但要死,只怕还要被在天下人面前批斗,数出一条条罪行,一如当年鹿台之上武王对着商纣的尸体列数他的罪行。
死了还好,可活着受这样的屈辱,那是可以承受的吗?
身边的亲信不知道田午心中所想的波澜,以为田午是在担忧战事,接了一句话道:“公子,墨者众人被蛊『惑』已深,当真是悍不畏死。这几十人竟无一人苟活,半旅之卒勇贵数十,被这几十人反击而退……此战尚需计较。”
田午唔了一声,许久才苦笑道:“我以为墨家获胜,所依靠的只是奇技『淫』巧,火器之利。却不想,便是没有火器,人数相致,我们也难敌。人人如士,人人如士……天下真有这样的地方?天下真有这样的军旅?”
“雨也不能使我们获胜,那怎么才能灭掉墨家?怕是只有共工出面,再撞不周山,水淹泗上千里才可以了。”
“会这样吗?”
“会这样吗?”
田午连问了两句,似乎真的怀揣这样的希望,因为……不周山虽然不在泗水,可泗水却是共工的出生地。
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江水,便是泗水古称,那是少昊之国。
身边的亲信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公子午会连问两句会这样吗,但他还是回道:“上古之事,真假难辨。怕再无共工……况且墨家以禹为圣,栉风沐雨为乐,善修水利,便有共工,却只怕也……”
这只是正常的回答,田午喃喃道:“那便是不会。就算会,力能胜命……况且墨家以禹为圣,怕是即便不周山再倒,也正合天命,如何能灭的墨家上下一个不留?”
那亲信不知公子为何这样说,却也听出了田午话语中的无限惆怅,只好劝道:“雨大,请公子入帐。”
田午点点头,步入帐内,思索许久,忽然召集了身边最为忠心的三十多名死士。
两个人把守帐门,不准他人进来,外面雷雨交加,正掩盖了里面的谈话。
田午看着这三十多名真正可以信任的士,这些士只是朋友,却非有直接利害关系的贵族。
他苦笑一声道:“我不想回临淄了。”
一句话,身边的士人惊道:“公子……欲成大事,不拘小礼。难道公子真的是欲效泰伯之事?如今已到沂水,只要击破正面之敌,便可入莒,莒大夫可以为助力,临淄事可定矣!”
田午却叹息一声道:“我想错了。回去有什么用?临淄城可以挡得住鞔之适吗?”
一名死士道:“临淄城固然挡不住鞔之适,可是天下的规矩却能挡住鞔之适。临淄城方八里,可这天下的规矩,却有九州之广。诸侯可以死,却不可以被天子之外的人审判。鞔之适可以攻破临淄,却攻不破天下的规矩!”
田午大笑道:“天下的规矩?天下的规矩,是庶民不知义而惧死,士人才有骄傲。可你看看今日一战,那些庶民隶农出身的人,他们是否懂义?是否也一样骄傲?这天下已完、已『乱』,哪里还有能够约束墨家的规矩?”
身边亲信道:“公子欲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