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午起身,望向北方道:“朝鲜。”
不是地理上的朝鲜,而是武王封微子于宋,封箕子于朝鲜的朝鲜。
他面向一众惊诧的士道:“昔年吾先祖敬仲,离陈居齐,历数世代姜,我已明了其中的手段。我往朝鲜,定有作为。”
“昔年晋文出逃,有狐偃、赵衰、颠颉、魏犨、胥臣等朋友相随,终成大事而皆列卿大夫。”
“今日事,愿随我走的,这便趁『乱』夜奔,经莱出海。不愿随我走的,皆可归乡,我不阻拦。”
连问三声,终于有两人起身道:“公子请行,我有家人,恐不能追随。此事我等必然严守,不会泄『露』。”
田午取出身上的一块玉道:“军中无以为谢,你们追随我久矣,便以此玉相赠。还有谁?”
一众人无人再站出,皆道:“我等愿随公子。以死相报,方以为士。”
那两人与众人拜别,又面对田午相拜三次,经过大帐门口的时候,却被守卫在门口的两人刺死。
出手的两人道:“公子仁义,然而人心险恶,不可不防。若公子以为如此损公子仁义,我二人甘愿受戮。”
说罢作出欲要自刭的态势,田午长叹一声扶起道:“若上帝有罚,便由我来承受吧!”
他既扶起了两人,便道:“自此之后,世上再无田午。”
“我本陈人,便以故国为氏。”
“此去朝鲜,涉海而行,便以涉为名。此去当胜,以胜为字。”
涉字他说出的本意,这倒没什么。
虽要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但名字却不是随意取的。
涉字,正是渡河渡海之意,《诗》曰,送子涉淇,便是此意。
涉字也有渡口之意,《诗》曰,匏有苦叶,济有深涉。
他此番经莱而入箕子朝鲜,正要渡海,故取涉为名。
此外,当年的齐相管仲曾言:涉难而不匮。他以涉为名,也正是激励自己涉难而不匮,君子以自强不息,谋取将来之事。
可之所以以胜为字,却有些不可言说的隐私。
当年田氏代齐的始祖田敬仲,便叫田完。胜者,完也,
不可胜数,便是不可以完全地数清楚的意思,不可胜数这成语源于墨子的《非攻》,所谓百姓饥寒冻馁而死者不可胜数。
而《非攻》一书,用的正是齐鲁方言,胜在齐语之中正是完的意思。
他取的不是旗开得胜的胜,而是效仿天命传闻的玄学的“田完”之胜。既然田完当年可以入齐而开创田氏一族的事业,他便也要借此玄学天命之意,给自己取字为胜。
田即为陈,完即为胜,陈胜之意,便是代齐之祖田完的借用。
田午给自己改了名字,便道:“你们自此之后,都是我的朋友,而非隶属。若你们愿意,也可以以陈为姓,将来共谋大事,必不相忘。”
众人纷纷盟誓,或破血以祝、或改名换姓,便商定好,待雨一停,即可翻山而走。
身上有钱、有人、有兵器、有文化、有知识、甚至还有一整套的从田完到田和的政变窃国的经验,前途远大。
至于在这里的齐人,以及那些军中贵族,都已经是不可以再用的了,他们不会选择跟着田午走的。
而这里的胜负,乃至赢邑的胜负、将来齐国的衰败与兴盛,都已经再和他没有关系。
田午心里清楚,他不是胸怀大志想要再谋一场经典的田氏代殷。
他只是怕了。
正午的一战,和战后的那些对话,让他明白墨家这群人根本不在意什么规矩,他只想逃的离墨家这些人越远越好。
那六十多人的反冲击和死前的平淡,没有击垮这八千齐军,但却击垮了田午。
他怕了。
朝鲜苦寒。
可至少,离墨家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