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各自举荐人选,轮番向储帝进言。
储帝始终不置可否。
我知道其实他们选中的人都有足够的资历和才能,只是两人的态度令储帝无法决断。
月末的一天,我刚走近西配殿,储帝身边的内侍刘祥从里面闪身出来。他拦在我面前,说:“王爷,请留步。”
我不免有些诧异:“是储帝有事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小声地说:“金王和青王在里面。”
我往幽暗的殿内望了一眼,顿有所悟,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等了没多久,便看见金王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出来。片刻之后,青王也脸色铁青地拂袖而去。
我这才进殿。
也许是空旷的缘故,任何时候走进这殿中,都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我走近储帝的案边。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凝神在想什么。我将手里的文书放在他的案头,便准备躬身退下。
储帝忽然叫住了我,问:“关于吏部辅卿的事,你怎么看?”
我的心蓦地跳了几跳,这是储帝第一次询问我朝政上的事情。我定了定神,谨慎地斟酌着字句:“此事当由储帝自专,臣弟不敢妄言。但请储帝早下决断,以免两位伯父伤了和气。”
储帝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然后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从他的语气里,我听不出他对我的回答是满意还是失望,但我想我的话已经达到了我期望的效果。因为我知道在有资格候补的人里,只有一个人跟两边都没有任何瓜葛,那就是资历最浅的匡郢。
走出西配殿,我在殿台上站着等了一会。
已是黄昏时分,暗红的夕阳悬在殿檐后面,硕大的一轮,看起来那样近,仿佛伸手可捞。
回想数月来的每一步安排,有种恍若虚幻的飘忽感觉。我想储帝也许有所觉察,有人在金王和青王之间煽风点火,将他们进言的事透露给另一方,但他不会想到是我放出的风声。就好像他不会想到,也是我暗中收集了证据,又故意泄露给某些人,才揭出了此次的大案。
他更不会知道,这一年来,胡山已经替我结交了多少人。虽然都是地位很低的小吏,可我知道,一旦时机成熟,他们便会成为我最稳固的支持。
刘祥从殿中走出来,与我擦身而过。
他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然后抬起头,望向东方昏暗的天空。
我推测,近日该有喜讯传来。
对帝都的朝局,首辅魏融一定比我看得更清楚。他对天帝忠心不贰,所以他对天帝选中的储君也忠心不贰。没有什么比东府战场上的胜利,更能提高储帝的威望。何况,虽然是策略上的退让,但近一年的败退,也必定使得中土军士气低落。
一阵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想起去年的此时,我在深秋的寒风中企盼好运的来临,我希望今年的冬天也是如此。
3…2 两个世界的人
十一月廿二,我期待的好消息终于传到了帝都。
同一天送来的,还有一份弹劾的奏章,指责胜利的将领,坑杀了上万俘虏。
我考虑良久,收起了这份奏章。
我知道这瞒不了多久,但我需要的只是两天而已。
两天之后,嘉奖前方将士的诏书,用六百里加急送了出去。
这天散朝之后,我将储帝请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我从怀中抽出那份奏章,双手奉上,然后跪倒在地,叩首谢罪。
储帝很久都没有出声。
我知道他在看那份奏章,我听见他的呼吸渐渐急促了些。
“子晟,你怎敢如此?”
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愤怒,更多的是惊骇。
我顿首道:“当时朝会在即,臣弟一时情急,出此下策。臣弟自知胆大妄为,身犯重罪,并无自恕之词,惟请储帝责罚。”
储帝似乎有些不耐烦,他很快地说:“你先不必给自己定罪。我问你,你为何要扣下这份奏章?”
我说:“因为臣弟深知,储帝断不会容忍这奏章上所说之事,必会有所惩戒。可臣弟以为,当此喜庆之时,实在不宜如此,所以臣弟自作主张。”
“喜庆?你所说的喜庆是说那场胜仗?”
储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淡漠,完全不像在发怒,然而我分明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一股寒意。我的心里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