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镝于正月初五与刘石坚在泉州分道,随即率船南下。
根据黎升的建议,船队先往广州补充淡水,暂做休整,而后直下南洋,预计在广州停留两日。
泉州到广州与庆元到泉州距离大致相当,沿着海岸走水路十日便至。
上岸不到一天,就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或许对于张镝这件事无足轻重,但对于黎升而言,这件事比天还大。他的儿子黎宝找不到了。眼看船要开了,人却没了影。
张镝遣人四处去找,直到下午,终于有人报称,人已找到了,叶承把黎宝带回来了。黎升等人才松一口气,但却看到叶承急冲冲进来,衣衫也被扯破了,门外还有『乱』糟糟的喧嚷声音。张镝处变不惊,先坐定了,让叶承将来龙去脉说来。
事情的缘起,还是那黎宝惹出来的,原来这不安分的家伙好不容易安定了两个月,心中早就浮动,只因他爹看的紧,没得空子去浪『荡』。这日船到广州,趁着他爹解手的功夫就溜了出去,原先就在四近瞎逛,后来到了一处地方,外头看去像个饭店,里头却不卖酒饭,而是排了十几张桌子,一些人东一堆西一群的聚着吆五喝六,正是在赌博。黎宝在旁看了半晌,实在心痒难受,『摸』遍全身,只有他父亲从南洋带回的一个玉坠子值些钱,便压上去抵个十两白银。
初时还赢了几局,兴致大起,浑不知这是赌庄的惯计,正要引诱他这样的嫩鸡上当。果然不一会儿便连本钱也输得净光,庄家却“好心”借他钱再来,旁边也有人怂恿他玩两盘大的翻本。直到输了有一百多银子,做庄的看看火候到了,才要他拿钱,黎宝无法,人被扣留下来,只得说了地址让赌庄的人去找他老子。
那赌庄跑腿的到了港口,先遇到了叶承一伙正在帮忙找人。船上人虽不待见黎宝,但叶承与黎宝年龄相仿,关系却还算过得去。那跑腿的来问路,被他听说了这件事,就直接奔到赌庄领人,可惜带的钱不够,赌庄里的不让走。叶承等人是少年脾『性』,与赌窝里的人推搡起来,十几个人乘『乱』把黎宝抢了出来,但刚跑回船上,赌庄的人已经跟到了。
张镝出了舱,只见几十个人闹哄哄地在船下吵,想冲上船来,却被船员们挡着,互不相让。见舱中出来一群人,貌似是管事的,船下的闹事者稍静了一点,齐齐向上看来。张镝打手势尽力压下吵闹,大声说道:“我是这里管事的,各位是否有什么误会,可向我说来!”
对面一个瘦猴似的猥琐男子,指着躲在人群后边的黎宝,尖声叫道:“是那夭寿仔!不仅欠钱不还,还引来凶徒殴伤人命,今日必须给个说法!”
张镝等人向前看去,不知何时这群闹事者竟抬了一个人出来,躺在门板上不知死活。叶承赶忙辩白,当时只是抢了人,绝对没有致人死伤。
张镝自然相信叶承的话,很明显对方是来讹人的,那所谓被打死的人,要么是人装的,要么就是那里捡来的死尸。装是不好装,多半就是倒伏在哪里无人收的死人,城中青皮恶棍惯有做这等营生来诈钱的。于是冷下脸喝到:“你这厮擅开赌局,引诱良家子弟。休来这里诬赖好人,速速散去,不与你们追究!”
“莫要抵赖!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须知我等不是好欺负的,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广州蒲家!”
黎升听到此,脸『色』大变,附耳到张镝边上说了些什么,张镝也不禁皱了皱眉。常在海上走,自然听说过纵横闽广的蒲家,其中最有名的要数担任提举泉州市舶司的蒲寿庚,他本就是大海商出身,更利用官职之便,垄断东南海域香料贸易三十年,实力雄厚、富可敌国。其兄蒲寿晟亦有官职,时任梅州知州。泉州蒲氏原为西域大食人,后到广州经营海贸,到蒲寿庚的父辈时举家迁往泉州。留在广州的是其支系,仍与泉州蒲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历来掌控广州沿海贸易,甚至有人说,广州港口里的千舳万舻,近半是蒲家产业。
那瘦猴抬出蒲家的大旗,固然有唬人的成分,但保不齐与闵广蒲家真有点瓜葛,张镝虽不怕他,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也不想惹出太大麻烦。于是略缓和点语气,说道:“既是我的人欠的债,我替他还了就是,何必吵闹!”
瘦猴看张镝口气变缓,以为他怕了,顿时得意,叫道:“赔银五千两,这事便算了,否则送官究治,要你偿命!”
此时银子价昂,一两可换铜钱二三贯,那瘦猴开口就是五千两,至少要上万贯,显然是漫天要价。
张镝强忍怒意,回道:“予你五百贯,见好就收,莫要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