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百仪的声音似乎是从雾气中传来,听得不甚真切,沈忘揉了揉太阳穴,强自打起精神,道:“嗯,这是好事。” 汪师爷侧头看着沈忘,这位年轻的县太爷近些日子似乎异常疲惫,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浅淡,连一丝血色都找不见了。沈忘见汪百仪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似乎在等待进一步的指示,便疑惑道:“汪师爷可还有事?” “老爷,您新任为官可能有所不知,但凡新官上任,定然是要宴请全县数得着的耆老乡绅,以期日后互为照应,相得周转。所以,属下今日来,就是请老爷定个好日子,和众人聚上一聚。”见沈忘兴致缺缺,汪师爷继续催促道,“老爷,这事儿可马虎不得,不知老爷嘱意哪天呢?” 也无怪汪师爷这般心焦,实在是有明以来,官俸微薄,禄厚者月给米不过三石,禄薄者不过一石两石而已。洪武年间还可全支,后来便用了折色之法,以俸米折抄,又用布匹折俸米,这一番盘剥折算下来,能够到手的现银屈指可数。若不是沈忘家底颇丰,不吝钱财,只怕县衙难以周转。 一心报恩的霍子谦不信邪,曾一力揽下了衙门账目上的活计,没日没夜地算了好几天,算到最后霍子谦也只得长叹一声:“若是不贪墨,就只能入不敷出。” 看着汪师爷日益萎靡不振的脸,沈忘只得苦笑着点头:“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今晚吧!” 汪师爷登时满面春色,喜不自胜:“是,老爷!” 是夜,历城县衙的会客厅内,士人群集,济济一堂,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新官上任的县太爷望着满座宾朋,温和的笑意中浮现出丝丝疲态。沈忘本就不胜酒力,刚饮了几杯便晕眩感顿起,无奈,他只得以手称腮,微眯着眼睛看着诸位历城县叫得出名字的乡绅豪富你来我往,长袖善舞。 “咱们历城县也算是好事多磨,这县衙的父母官啊你方唱罢我登场,倒跟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不过好在沈老爷来了,小人们的心啊也就定了!”做丝帛生意起家的申员外捧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笑着说。 “是啊!沈老爷一看就是青年才俊,淑人君子,定能带领吾等堆金积玉,财运亨通啊!”有人附和道。 桌上登时响起了一片“和气生财”的赞同声。 “听诸位的意思,前任县令大人,似乎在生财之道上……颇有些不通情理?”此言一出,桌上刚刚还雀跃的气氛冷了几分,诸位耆老乡绅齐齐看向发出疑问的沈忘,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刚刚嚷得声音最大的申员外小心地解读着沈忘面上的表情,只见这位不胜酒力的年轻官员笑容和缓,若春风拂面,丝毫没有不悦之意,便大着胆子道:“蒋大人……怎么说呢,为人处世有些死板,小人们曾多次向他建言献策,都被他驳了回来,真是……呵呵……一点儿情面也没给小的们留啊!” 申员外搓着手,像极了一只站在饕餮佳肴前不知所措的肥胖苍蝇。 舜井烛影 (六) “哦?”沈忘刻意拉长着尾音, 本就漂亮的眉眼笑得愈发舒展,让人看着赏心悦目:“这样看来,我断不可跟蒋大人一样, 而应该给在座诸位行些方便?” 见沈忘的脸上始终挂着笑, 刚刚还在观望的乡绅豪富们胆子逐渐大了起来。 “咱们和沈大人本就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大人若是能为我等行些方便,那小人们自然是惟沈大人马首是瞻!”其中一人附和道。 “没错!小人们与沈大人休戚与共, 惟沈大人马首是瞻!”众人皆闹闹哄哄地表达着自己“得遇明主”的欣喜,面上的得意之色被酒气一激,化作耀目的酡红在颧骨上绽放开来。众人之中,唯有一名长髯垂胸, 布衣皂靴的男子始终低头吃酒, 没有参与这场宴会上的狂欢。 沈忘环顾四周, 只觉夜色沉沉之间, 群狼环伺, 恶臭盈野, 他孤身一人, 手持炬火, 四面皆风。朝堂如此,江湖如此, 尘世如此,孤直如蒋大人,即便化作潭底沉默的铁石, 又如何安宁? “呵——”一声嗤笑,从沈忘的唇齿间挤将出来, 最终化作磅礴落拓的笑意,回荡在酒桌之上:“休戚与共?在诸君心中,率绅富安坐而吸百姓之髓,操奇计盘剥而拥愚民之利,使富愈富,贫愈贫,这便是好县令。再进一步来说,好佞而恶直,好小人而疑君子,善私而不善公,善结党而不善自立,善逢迎而不善执守便是好县令。好不容易出了个爱民如子的蒋大人,诸君却共诧之如怪物,有趣有趣,当真有趣!” 沈忘大笑着看着众人,双目灼灼,直盯得众人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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