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绰平静静地看着悲愤交加的戚继光,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戚将军,你瞧,即便时至今日,你记得的依旧是袁达。随你征战多年的是袁达,给大小姐做马术师父的是袁达,当了逃兵的是袁达,你恨铁不成钢的还是袁达。这一切的一切,都属于那兵册记录中的杭州人士——袁达!” “那我的人生呢!戚将军,我的人生去了哪里呢!所以啊……我与王大臣这种人,无非是顶着别人的名字过了一生的丧家之犬罢了,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你错了。”在听了张绰平近乎悲怆的呼告之后,戚继光的面色却逐渐的缓和了下来,甚至浮起了一丝张绰平看不懂的,夹杂着哀伤的温情。“袁达也好,张达也罢,我记住的从来都不是你所顶替的那个姓名。” “本将记得,你与王大臣同在一个骑兵小队,你的武艺娴熟,马术非凡,是为右伍长。王大臣性格憨直,最听号令,是为大棒手。青峰口一役,你冲阵在前,杀敌五人;朵颜部铁骑入侵,本将率八千铳骑突袭其大营,你亦在其中。本将知道,你与王大臣皆是清勾之兵,冒名顶替他人从军——” 张绰平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抬起头,凝视着戚继光诚恳的面容,那双眸子里似乎又燃起了他所熟悉的,戚家军的烽火! “可那又如何?你们流的血是真的,你们吃的苦是真的,你们与本将的同袍之情亦是真的!如果这都不是真的,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挟刃落花 (二十) 诏狱漆黑而冗长的长廊中, 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易微和沈忘一前一后地疾步朝走廊的尽头小跑着。 “大狐狸……对不住……”经过一路冒雨的策马狂奔,易微到这时才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身后, 沈忘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平和:“别道歉, 如果易地而处,我也不一定会做得比你更好。” 易微喉头一哽,被冰冷的秋雨淋成落汤鸡的时候她没有哭;连滚带爬冲进军营见到舅舅的时候她没有哭;连续几天食不下咽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她没有哭,可此时此刻,少女却不由得红了眼眶:“可是……可是我连个解释都没有就……就……” 沈忘的步子缓了缓, 似乎是为了缓解身体积蓄的疲惫感一般长长地叹了口气:“小狐狸,解释不是信任,不解释才是。你信任我们大家,而我们也全心全意信任你, 我相信你会做出最好的选择——你瞧, 你这不就做到了?” 易微恶狠狠地用手背在自己的鼻尖儿上蹭了一把, 擦掉了悠悠挂在其上的恼人的泪珠, 发出一声哽咽颤抖地“嗯”。 在牢房的门口, 易微来了个急停, 侧身让开了通路。 “你不进去?”沈忘气喘吁吁地疑惑道。 “我不去了, 我得避嫌。”少女垂下头, 声音像被埋在雪里的花,湿漉漉的。 沈忘微微颔首:“也好……我去去就回。”说完, 他抬手推开了牢房的大门。 牢房中只有戚继光和张绰平两个人,烧得正旺的火盆映亮了二人五官深刻的侧脸。戚继光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浓眉紧锁, 那种强抑哀恸的表情沈忘似曾相识。张绰平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脖子上套着重枷, 脚腕上也锁着镣铐,锋锐的肩胛骨高高耸立着,仿佛刺破夜空的一柄尖刀。 “戚将军。”沈忘恭恭敬敬地向着戚继光拱手而拜。 戚继光缓缓站起身,面上难掩疲惫,声音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本将已经问完了,剩下的便交由沈御史了。”说完,他也不做解释,向着门外走去。 在与沈忘擦肩而过的瞬间,戚继光压低声音,近乎耳语道:“让他有尊严的死。” 沈忘微微一怔,面上起了一丝动容:“是。” 沉重的牢门被掩上了,跪在地上的张绰平抬起了头,令沈忘惊异的是,他一向无畏放浪的脸上浮起了郑重之色,眸子里也盈满了水汽。 “大小姐不肯见我了吗?”张绰平抻长了脖子,向沈忘身后紧掩的门扉看去。 沈忘的声音很轻,似乎怕吓到这位孤注一掷的可怜人:“近乡情怯。” 张绰平笑了,回味般地重复着那四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近乡情怯……”他的乡又是哪里呢?不是在杭州缥缈的烟云里,而是在比宁古塔还要遥远的北方,在那精奇里江两岸的莽莽丛林中。 张绰平的父亲是奴儿干都司治下的一名使鹿部部民,极擅游猎,张绰平便也耳濡目染,自小就生活在马背上,游荡在野林间。在八岁那年,张绰平随父入城售卖皮货,北寇呼至,烽烟顿生,张绰平与父亲走散,被北寇裹挟而去。 张绰平虽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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