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跛子痛痛快快的洗了澡,然后将那身还算得体的布衫换上,又像是读书人一般对着木盆里的面容一番修饰整理,这才匆匆出了门。
他年幼时从树上摔下来,腿上落了残疾,走路便这样一瘸一拐的,时常惹人笑话。不过今日不同了,路上的村民隔三差五就有过来搭话的,语气十分温和,甚至还带了些讨好的意思,他可以肆意的仰着头走路,再也不会有人道他的不是。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从几个月前开始的,那时落魄无能的他在村里的沐仙日上被选为仙童,亲自体验了一番腾云驾雾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飘飘欲仙。
至此村里人都对他刮目相看,能被得道之人选中,想来也是极大的福分,这样的因缘谁人不想沾上一沾,就连里正大人也对他另眼相看。
“陈叔,你说说,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真的像道长所说的那样生龙活虎,天人有感么?”时常有一些年轻的小伙子跑来粘着自己,满眼都是羡慕之色,让他一遍又一遍的讲讲沐仙日那天的所见所闻。
每当这时,他都会不厌其烦的清清嗓子,故意拖着长调,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也会竖起耳朵往这边靠拢。
“让我想想”他仰着头,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韵味,却发现腹无诗书的嘴里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好把道长说与他听的那些词再次重复一遍,“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哈哈,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即便反反复复都是这些话,那些小后生还是喜欢围着他问东问西,他也乐此不疲的与他们一起嬉笑。
村子的西头,有一处独门独院的宅子,面积不大,格外冷清,丝毫看不到半点烟火气息,然而却有两个下人专门打扫。
宅子里只有一间房,那是止水先生的斋室,每当沐仙日的时候,这里才会围满了人。
沐仙日是近两年才在瓦窑村兴起的祈福活动,为时三日,届时在山中修道的止水先生就会出现在村里,为大家说长生,讲天法,谈经论道,如果幸运,还会被选为仙童,独享道家食气却谷之法。
止水先生名讳葛青,又号抱一子,是陶员吏的友人,两人相识于青州,曾一同求学于道,后来陶翁入了太医监,而葛青一生致力于羽化问仙一事,于这山林间清修。
两年前,再次与葛青偶遇的陶翁将其引荐给里正,里正虽然不学无术,却也瞧得出此人器宇不凡,一番交谈下更是奉为仙人,便使人为其修一座宅子,长期供奉,不曾想对方婉言拒绝了,只道清心寡欲,不敢奢求人间繁华,便有一食风饮露的住处即可。
葛青没有久留,里正次日一早再来拜访时,斋室已经空无一人,不过三五月之后,止水先生会再次拜访瓦窑村,与大家一同参道。
如此便是沐仙日。
陈跛子挤过人群的时候,大家不自觉的让出一条道,村里人都知道,这个腿脚不利索的农汉是止水先生选出的仙童,沾过仙气。
此时斋室外围了不少人,更有许多妇人抱着孩子,希翼这次自家孩子能被道长看中,修一日仙缘。
“开斋!”
随着一声呐喊,斋室的门被拉开了,一个素衣道袍的男子抬脚跨步而出,他向斋台下的众人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众人立时禁了声,也学着道长的模样,拱手回礼。
下了两级石阶,面前摆了一个红木案子,他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鬓角,在案前席地而坐,众人也便围着他就地坐下。
止水先生年过半百,却生了一副少年郎的面容,他的声音清脆悦耳,仿佛林间山雀,举手投足间便是仙家风范,抬眼低眉时又有夫子圣言,一番论道,众人频频点头。
其实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葛青在讲些什么,有甚者已经抓耳挠腮,打起哈欠,便是曾经被选做仙童的陈跛子也只能摇头晃脑的做做样子,心里记上几句道家语,留作日后炫耀的本钱。
讲学的过程有些低沉,当案上的香烧到见底的时候,大家终于翘首以盼起来。
止水先生站起身,立在一旁的陶翁从怀里掏出一卷草纸,递了过去,止水先生恭敬的接过来,如圣物般小心翼翼的放在案上,然后退后两步,一个下人端了一个铜盆过来,止水先生以手背抚水三下,这才将双手浸于盆内,前后翻转几下,便取了一块儿布拭擦干净。
陈跛子紧紧地盯着止水先生的那双手,大气也不敢喘,数月前就是这双手传了道家懿旨,引自己为仙童,独享仙家瑞云。
他依稀记得走进斋室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