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停住脚步,不忍搅扰那几个散碎音符。
听到脚步声止,抚琴女子道:“有支曲子单为这六弦琴而做,可愿学?”
恰说中风佚的所虑,风佚一时不及去想她怎么知道自己难处,便不假思索的答道: “愿。”
伴着琴弦轻响,抚琴女子又道:“此曲不祥,仍愿?”
风佚重复着同样一个字:“愿。”就算不为了庆功之宴,也要一闻这六弦之曲,方才弄弦两声,风佚知她琴艺不凡,更欲讨教。
抚琴女子再不说话,素手轻抬奏响一曲。因少一弦,曲调不同于寻常琴曲,低沉中又见凛然,若说寻常乐曲是翔天的鹤,此曲就是猎食的鹰,若说寻常乐曲是高山流水,此曲就是大漠孤崖,琴音铮铮,奏出一曲寻常琴曲奏不出的风骨,初时低沉肃杀,渐渐转而激扬,一时间林间每一片树叶、叶上每一寸月光上都颤抖起来应和着琴音,造化之音自四面八方响起,将风佚牢牢裹挟其中,又要从密林中溢出去,响彻九霄。
风佚聚精会神盯着抚琴女子一双素手,尽力记住每一个音符,每一式奏法。只见她十指越舞越快,托、擘、抹、挑、勾、剔、打,不知是那琴曲为这十指而鸣,还是这十指为这琴曲而舞。月色皎皎,泄在琴上指间,颤动的琴弦在斑驳月色中闪着光,叠着月光叶影,在那无弦的龙龈弦眼之间,织出一道弦影,如续上的第七弦。
而抚琴女子左手一顿之下,抚上这根弦影,继而右手指尖一触,这弦影上竟跳出一个清亮音符。这音符一响,只觉那些应和的声音、跳动的音符连同密密树林皎皎月色同时乍然一亮,继而化作粉碎,与其说四野寂寂,倒不如说天地万物都已化作虚无。
曲已戛然而止。只留下四野缭绕的余音和惊异的风佚。
这——怎么可能!
这琴分明只有六弦,这一音从何奏起?
不待风佚多问,琴音又起,仍是此曲,仍是弦影上一个高亢音符后,琴曲蓦然终止。第二遍罢,又是第三遍,三遍奏罢,已近破晓,抚琴女子停了琴音,也不道别,就这么起身离去。风佚连声呼唤,她也不理,追出几步去,却不见了她踪影。风佚只有回到原地,琴仍在当地,琴身上凝薄露,触手冰凉,而那续不上的第七弦处,仍空空如也。
分明见到她触第七弦有声,莫非听错了?
风佚资质本佳,苦于战乱中无名师指教,琴艺始终停滞不前,这时得听天音,已有顿悟之感,静坐冥思良久,待天光亮时,他终于小心拨动了琴弦。
琴是好琴,曲是好曲,加上一夕顿悟,风佚这一拨弦,知道自己琴艺又进一层,难免惊喜。手不释弦,自朝阳初升直到暮色四合,这六弦琴曲已练得娴熟,唯有最后那一音始终未敢奏响,分明没有第七弦,这一音要如何去奏?可若是不奏,这曲便失了几乎全部神韵。
风佚又静默许久,终于再次奏响这六弦琴,练习一日,这一曲已如行云流水,这一次奏到尾音,风佚终于小心翼翼的在那并不存在的第七弦处虚虚一挑……
铮!
果真有声!
尚不及太多惊异,耳边又响起一声——
铮!
风佚看了看琴弦,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分明没有拨弦,这一次,却是它自己不拨自响,正不解间,琴弦又响了起来——
铮!
风佚心中终于泛起一丝恐惧,下意识想推开这琴,手已触及冰凉的琴身,却又忽生不忍——终是张好琴啊!
迟疑间,身后蓦的响起一阵杀伐声,身处乱世,风佚对这声音并不陌生,起身回头,只见身后的密林不知几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座战乱中的城镇,乱军往来,难民逃窜,战马嘶鸣,杀声震耳,一片嘈杂中,风佚捕捉到一声清澈的琴音。
回头,身后不远处果然有人抚琴。是什么人,竟在这乱军中抚琴?还奏得如此悠然动听?跨过奔忙的人群,依稀看见是一个白衣的背影,是那抚琴女子么?风佚正要走近,琴音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铁器刺入肌肤的钝响,夹杂着一声细不可闻的低语。一蓬热血喷在风佚脸上,腥热让人几欲作呕,继而心口一痛,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胸腹也被生生从中间撕裂。
“啊——”风佚本能的嘶喊,只觉天旋地转,腥红血色遍染天地,所有声音渐渐消失,化入黑暗的混沌。又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一股琴音如一弯清流缓缓流到身边,环绕着他,冲刷去了身上战火和血腥。
琴……琴?琴!
风佚渐渐恢复了意识,缓缓睁开眼,只见玉镜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