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棋仙说,“来的却是他的转世。”
许是那一场叛乱牵连太多,许是那时天下风波不断,挚友不知何时也死在别处,又数十年,冥冥中的力量将转世的挚友引来。
梁真一时慨叹,在乱世之中诺言轻如片羽,不知棋仙与这位挚友是何等相知,才让他们一人寄身棋盘也要等待,一人哪怕转世投胎也终来赴约。如此然诺,不知他们的棋局该是何等精彩。
“物是人非,他不曾记得当日之局,而我一别数十年,竟仍未想出那一着棋。”棋仙讥诮一笑,“于是——我执了他当日的黑子,而留给他那时我白子的困局。”
“然后呢?”
棋仙把目光移到那一方楸坪上,似乎还看得见当时的棋局:“他赢了,赢得漂亮,片甲不留。”棋仙的目光梳理着楸坪上的纹路,往事之久,怕比楸木的年轮更多,棋仙的血已干涸,那一局棋仍如今日这十七路经纬一般清晰。看罢棋局,又转向梁真:“可他也输了,我熟识的那个人,输给了转世的自己。”
从来以为,天下的输赢难定,棋盘上的黑白易分,可……梁真一时思虑不得,一抬头,却见那一袭轻衫只余残影一片,棋仙已回到棋盘中去了。
……
乱世之间,生死之事想得最多,也想得最少,梁真一路来只为求生,坚毅而坦荡。直到此时,走到邺城城下,心中竟有些莫名的不安:邺城的主人,终究是一方君主,进了邺城,杀了那殿上的石姓人……这城头的大旗,又将换姓氏。
想来自荥阳至今战事日紧,棋仙也在楸坪中沉睡了许久,左右今日心中不宁,梁真又携了棋盘,登高而望,唤出棋仙手谈。不曾想棋仙今日却没有半局棋给他,对着空空荡荡的棋盘,梁真竟不知何处落子,一粒白子在手中揉得发热,才勉强落下。与此同时,冷汗也从后脊落下,对面的棋仙已飞快地落了第二子,虽只两子,尚未成局,可梁真已从他广袖带起的风中感觉到了今日棋仙难以按捺的凌厉。
“棋仙,你的指教仍在局中吗?”
棋仙不答。
“棋仙,你是说明日局势未明,一切都是从头开始吗?”
棋仙仍不答。
自星星点点,到连成一片,棋仙的局已呼之欲出,而梁真散落的棋子仓皇四处,无处躲藏。一粒白子悬在半空,只觉得步步至今,已是不可破的死局。风从邺城的方向吹来,吹得金英摇摆,衣衫猎猎,而这小小一方棋坪却巍然不动,陈年的血刻十七路经纬,黑子气势如虹,白子无处躲藏。
思虑良久,梁真终于落了一子。
刚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却见棋仙又一粒一粒收着他的白子:“我心中局早成,而你一无所知。”说着抬头看他一眼,眉眼弯弯,眼中却没有笑意。
“棋仙,你今日棋风厉害,是说邺城全无防备,我们应如此攻伐吗?”
“邺城已乱,不攻自破。”棋仙淡淡地说,“我是为邺城。”
邺城?梁真看着邺城的方向,晚风凛凛,吹不来邺城的饮宴笙歌,星光暗暗,照不清邺城的枪明甲亮。
却听棋仙道:“长安邺城何其迢迢,幸有你将这笨重楸坪带来此地。”
梁真曾无数次望向邺城,却始终想不到邺城的样子,也早已隐隐猜到邺城于棋仙有些不同,却是第一次听他提起。“为何是邺城?”梁真问。
棋仙手中一顿,月色下声音轻浅:“我曾与他约定,来日邺城对弈。”
“那位挚友?”
“是。”棋仙拂袖起身,背向而立,“他姓石,是石姓世子。”
叮的一声,梁真手中的棋子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石姓人是邺城的主人,这一方土地的主人,也是他们明日将要挥刀相向的主人,梁真一向以为棋仙是百年前的人,不想竟还与石姓人,与邺城有此一段渊源。
曾经,梁真输时问:“棋仙,你在这棋盘中多久了?只怕天下早已无人是你对手吧?”
棋仙不答,梁真便默默想,昔年他与挚友岁岁相约,那太平时日,定是极久远时。
今日,梁真又问:“棋仙,你在这棋盘中多久了?”
“不久。”棋仙回头,月色下笑意朗朗,“昔年长安殿上,有我一席之地。”
长安?那个千疮百孔的长安,做过几代都城,棋仙说的是几时的长安?他的只有是石姓人的世子,是说转世的那位挚友吗?是已登基的世子,还是……梁真还想再问,棋仙忽振袖而飞,奔入清冷月色之中,莫非等不得这最后一日行军,要夜奔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