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厮杀声、哀嚎声,不知道响了多久,征袍已被鲜血染透,浸了血的棋盘也似比往日沉重许多。这一日的日落似被拉得极长,每个人都迟缓而麻木,身后拖着筋疲力尽长长的影子,兵士的步伐整齐而沉重,城上的大旗昂扬又仓皇。梁真走在厮杀后的街道上,身后负着那一方楸坪,鲜血染红的经纬,似比岁月刻下的年轮更久远。武德王的刀,梁真的刀,他们袍泽兄弟们的刀,斩尽了所有石姓人,棋仙的挚友呢,他是石姓人的哪一个世子?他在哪里?死在邺城新主人的刀下,他的魂灵是否也守在原地,等待挚友赴约?又或是,早一日赶来的棋仙,早已见过那位转世的挚友?
正是中秋赏月时,月已升空,却没有赏月人,偌大的邺城,找不到一处赏月的所在,绕了大半个邺城,终于在一处荒原中找到半张石桌,几株残菊,勉强放得下他的棋盘,不知棋仙与挚友相约在此,今日这一局将怎样收场。梁真置好棋盘,转身想拭去残菊上的血迹,一回头,却见棋仙已经坐在那里,他对面并没有那位挚友,而他也不像往日一样率先落下黑子,而是托着一盒白子看着梁真,目色如水,深不见底。
整日厮杀后,距离昨夜迷梦像是又隔了一个轮回,梦境里那满园隐菊,一方楸坪,那一日的枯坐,在此时的月色下,在他的目光里一一浮现,梁真看着对面的棋仙,一张口,唤出了他的名字:“刘驷。”
棋仙微微而笑:“好久不见,石兴。”
棋仙说过,他的挚友是石姓人的世子,却不曾说,是那个二十年前故去的世子。那一年的大乱之后,刘姓人与石姓人反目为仇,世子石兴跟随他的父亲杀红了平阳城,把他们逼到长安。又数年,邺城的石姓人又攻下长安。那一日,石兴在古松下等待挚友之约,枯等一日,直到深夜才等到他亡魂赴约,数日之后,世子石兴抱着那一方楸坪,坠入长安城外的深谷。
“曾说过,我的那位挚友,他的棋局被转世的他所破。”不用抬眉,已没有石姓人的邺城被他尽收眼底。
“这一局的输赢已定,你说呢?”
完
2016。6
作者有话要说: 注:现代围棋经纬各19是唐以后形成的定式,汉代文物多为经纬各17,此处从汉制。
又注:梁真国籍后赵,刘驷国籍前赵。后赵灭前赵,后赵石虎养子冉闵(文中武德王)杀石虎满门取而代之为冉魏。设定中曲、水、刘、商四姓汉人都是经由汉…前赵…冉魏,让巫术流传。
石兴确有其人,后赵石勒长子,石虎长兄。330年石勒称帝,此前石兴已死,死因不详。文中皆为附会。
☆、双全书
她手中捏着一页信笺。纸是寻常的麻黄纸,墨的香气犹在,应是加了珍珠的松烟墨,字迹却是极佳,横如千里阵云,竖似落挂绝崖,侧如高峰坠石,折如万钧弩发,即使这支写字的笔着实不够好,也不难看出运笔间的料峭锋骨。
这笔看起来着实不妙,是谁拔了几根狼毫自己拴成的罢。她禁不住这样想。
想着莫名一顿,脑海中似有一个熟悉的影子晃了一晃,倏忽又消失了。
许多事都已经忘记了,只留下模糊的影子。如同这片竹林和这间竹屋,她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许久,却不记得自己在等待什么。又比如这张信笺,四字抬头、两字落款、十六字分做两行,她可以辨认这纸、墨、笔和落笔的笔意,却偏偏一个字也不识得。
她曾是认得汉字的,或许不多,写得也不好,但怎么会这样简简单单二十二个字,竟没有一个认识?她觉得这些字中一定有自己的汉名,但二十二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仍是一个也不认得,她甚至连自己的汉名叫做什么,也已经忘记了。
一定是因为那一次近在咫尺的死亡。
她曾经对生死毫无畏惧,直到死亡真的逼到眼前,她才真正明白这世上有些东西,哪怕已黄土埋身,哪怕已被鬼卒锁住双腿,却还要挣出一只手来死死抓住。
她依然记得死亡扼住咽喉时自己伸出的手,可,那时候想要抓住的是什么,却在记忆中消失了。
记性真的越来越差,这天一觉睡醒后,不见了那张终日握在手中的信笺,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昨夜究竟把它放在哪里。
总不至于是丢在梦里了。她有些自嘲地想。都怨她惦念那信笺上的字太过,怨昨夜的梦太真实。
梦里,她拿着那页信笺想寻个识字的汉人告诉她上门写的究竟是什么,却恍恍惚惚走进一处高大空旷的殿堂。像极了先帝的宫室,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