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鸡蛋换来的十块钱,还是被外婆紧紧攥在手里的形状。
方以北不忍心拒绝,更不忍心接受,他借着回屋取东西的借口,把那张一百偷偷塞在了枕头底下。
外婆说:“乖孙子,你别嫌少啊……”
方以北笑着摇头,把那十块钱装进衣服内层的口袋里,捂得热乎乎的。
回到家,好像是从天堂,坠入冷冰冰的地狱。方爸喝酒喝得更凶了,一旦醉了,他就会指着每一个之前方母用过的东西,胡言乱语。
打开门时,方以北看到他正抓着一个白瓷杯子,大喊大叫了一番后,砰地一声摔到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你还记得我们结婚前说的那些话吗,啊,你说想生一儿一女,儿子生了,你还想怎么样嘛……你以为第二个流了我不心痛啊,我也自责,我没有保护好你们……你天天和我吵,怪我,没关系啊,如果你能好受一点的话。我工作本来就忙啊,不赚钱拿什么养儿子,你不理解我就算了,还要和我离婚……那离就离啊,没有你我又不是过不了!”
“爸……”
方爸转身,满脸除了酒气,还有泪痕。
这一天,十八岁的方以北第一次知道,在他每天呼吸着空气,沐浴着阳光时,他的妹妹或是弟弟,一个本应该幸福快乐的孩子,甚至都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
他是幸运的,每一个平安健康活着的人,都是最幸运的。虽然,他们活着,必须用一生苦难来偿还这份幸运。
十六年前的一个夜晚,两岁的方以北躺在温暖的婴儿床里,做着温暖的梦。怀着身孕的方妈过度劳累,烧了三十八九度的高温,瘫在床上浑身发软,而方爸正在加班,毫不知情。
等她独自出门,跌跌撞撞走了好远来到医院以后,还没开始抢救,医生就甩来一句冷冰冰的话,动了胎气,孩子保不住了。
方爸匆忙赶来,她已经上了手术台,家属意见书上,他还没来得及看什么胎盘脱落等原因,就在保大人的那条横线上签了字,毫不犹豫。
现在,这个曾经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握着酒瓶醉倒在地板上,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方以北骑上摩托车,赶往数十里外,他妈搬去的地方。
夜色中,他隔着行人,一眼就看到了街上的母亲,和她身旁漫步细语的男人。母亲脸上的那种笑,是方以北在家里从来没有见过的。
那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慢慢走远,渐渐模糊。方以北呆呆望了会儿,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而来,他落寞地笑了一下,摇摇脑袋,调转车头,沿着来时的那条公路往回走。
冷风呼啸,车笛灌耳,他却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殡仪馆里,来送别叶麦的除了班上的十几位同学,就只有扶着奶奶的几个亲戚。仪式从简,一小会儿就结束了,女同学暗暗的抽泣声中,方以北低着头躲在后边,不敢抬眼去看叶麦一动不动的身体。
和班上同学一起回去的车上,方以北像丢了魂一般,神情恍惚。
他想起那天,自己给外公讲了父母离婚和叶麦的事,外公剧烈咳嗽几下后,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
“人的一辈子啊,要经历的事都是命中注定的,老祖宗们传下来说的生辰八字,就是每一个横撇竖捺,都注定了你要拐几个弯。所以呢,有些坏事的发生,既然改变不了,那你就要学着去接受,因为那是一个能让你从孩子变成大人的过程……”
想着想着,街边一个身影一闪而过,方以北揉揉眼睛,愣住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