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冰殿时,沈素书和戚冰都已在屏风后面更衣了。
“臣妾见过沈才人、戚才人。”殷染在屏外便笑着给两人行了个礼,戚冰当即探出头来满脸通红地啐她:“偏你胡闹!”
“往后可见不着了,还仗二位娘子多多提携。”殷染仍是笑,眼睛里深深浅浅的光芒浮沉起坠。她也绕过屏风去换衣,却挑了一件样式普通的石榴裙,色彩极艳,然而外罩银灰短襦,却将内里的艳色全都压了下去,不伦不类。戚冰不避忌地看她半晌,忽然道:“你穿这副样子,还望我们提携?”
殷染自顾自地蘸着口脂,“毕竟不如戚娘子天生丽质。”
“就你两个爱吵。”清清淡淡的声音,是沈素书出来了。淡青的窄袖上襦配霜色镜花绫藕丝裙,薄纱披帛垂曳下来,绰约如仙子。殷染眯着眼打量她,道:“哪里来的小娘子,素得柳絮一般。”
沈素书低着头理了理裙裾,道:“今日许贤妃会来,还是莫太打眼的好。”
戚冰道:“姐姐何必怕她?要不了许多时日……”
沈素书掠了她一眼。戚冰住了口。
殷染只作未闻。
沈素书款款行到她的妆台前来,低声道:“阿染,今日是御宴,不同往常,诸宫命妇、各宅皇子都要到席。你也莫太傻气。我知道你心中不欢喜在宫里,倘这回能见到一二皇子贵人……这事也是有的。更何况,殷家娘子也会到的。”
她一下子说了许多话,倒叫殷染不知该应承哪一句,支颐睨她,道:“你说的是我家的大娘子,还是小娘子?”
沈素书微露尴尬,“自然是大娘子,她是许贤妃的亲姊,又封昭信君,这种场合必当到的。”
殷染默了许久,面无表情。终于要说什么时,方将张口,已听得外面一声唤:“二位娘子,圣人命奴来传你们哩!”
听那声音,竟是圣人身边最得力的宦者周镜。戚冰惊喜地看了一眼沈素书,后者却并没有与她一样的反应。殷染将她的心思说了出来:“这位周公公,马上要升了吧?”
沈素书凝着两弯淡烟眉,轻轻地道:“这些话可不兴我们说reads;超级大文豪。”
殷染微微一笑,转过头去自顾自地上妆。宫女进来催促,将戚、沈二人接了出来,沈素书行到门边又回来叮嘱她酉时开宴,千万莫误了时辰,殷染干脆将她推出去。再挨得半晌,直到天色已晚,殷染才唤来侍女红烟,慢吞吞地往麟德殿挪过去。
***
殷染确是烦厌这种场合,何况听闻昭信君和许贤妃要去,她就简直挪不动步子。她的生母出身勾栏,被秘书少监殷止敬收作妾室,四年前殁了。自幼及长,一个个殷家人的白眼她实在没少挨,但嫡母昭信君许氏倒还真没短过她什么;寻常仕宦人家嫡庶之间总要闹上一闹,秘书少监殷止敬的府上却是安宁得骇人——
没有明面上的打骂和嫌厌,却反而全身上下都是尴尬。
是以殷染入宫之后,殷家并无一个来探她的,她倒乐得轻松了。只是今晚这场御宴……她真的要去么?
她有时感到,自己最怕见的,或许还不是嫡母许氏。
而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的父亲殷止敬,人品才学都是一派风流,偏对着她时,眼神懦弱,神情悲哀,好像看见她便看见了无数个失败而毁灭的自己一般。她真是怕了他了,失败是他自个的,毁灭也是他自个的,他凭什么要将这些痛苦都倾泻给她呢?
怕到了深处,就干脆成了烦。
她毕竟,也有她自个的痛苦啊……
殷染回头问红烟:“酉时是吗?”
红烟小心翼翼地道:“娘子,你已问过三遍了……”
殷染“嗯”了一声,红烟于是知道她转头又会忘记的。只好小声提点她:“娘子,走这边……”
过了御沟枫桥,便见得裙裾迤逦,尽是赴宴的女子,又都品级低下而不得乘舆的。此处将近太液池了,风从高处拂过林梢,将她们衣上的桂花香都拂了出来。殷染闻见那气味便有些不适,心想这样寒碜刺鼻的东西圣人难道喜欢?不自觉又往岔道上走。
红烟原是她生母的侍婢,从平康里相随跟去了秘书少监的府上,主母死后三载,又随殷染进了宫。眼见得殷染这样不通事理,她心中颇有些急了,张口便道:“今日沈才人说的没有错,娘子,这次御宴可不寻常……”
殷染淡淡掠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去,自将披帛拢了拢,不做声。红烟知道她这是闹脾气的前兆了,这小娘子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