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在她身上的刀好像一併劈在他心口,每一道口子都足以撕裂他的五臟六腑,緊急治療時偶然瞥到的陳舊傷痕也讓他窒息痛苦。
他不斷告誡自己已經做得很好,但還是想指責自己無能。
倘若他更早遇見她,那麼他是不是能見證她所有傷痕的故事,倘若他權勢更加滔天,那麼一切也許都不會如此?
可惜人世間從來沒有倘若這件事,只有冰冷的現實。
許久之後,他慢慢蹲下身子虔誠半跪在床邊,伸手將她藏在被子裡的手牽出來。
餘光瞥見她指關節破皮的紅腫傷口,他羽睫狂顫,腦後邊都是嗡嗡作響的雷響,幾欲猩紅雙眼。
周意察覺他正輕輕揉捏她冰涼的手,於是抬眼看向低眉順眼的他。
他表情似是安慰,又似是心疼,好似……她很脆弱一般。
但她並不脆弱。
周意冷聲:「人送到了沒?」
隨即,她聽見他微微沉下去的聲音,「沈宙已經聯繫上姐夫了,他們現在應該要把元存送回青市。你木倉傷太重,先休息吧,明天再說。」
明天。
周意知道明天醒來一切並不會不同。
為她父母在戰鬥的元存還是死了,姐姐生死未卜,方秀玉她也沒護住,而這一切是她此生都要背負的罪責。
她哂笑,無意牽動傷口,輕微咳嗽幾聲,才意味深長地笑下去。
「明天啊,又是一月八號了。」
徐硯舟微愣,不太明白這個時間對她來說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這個日期反倒對他來說意義非凡,因為每年一月八號是盛家滿門忌日,照例他們要去禹城掃墓。
他想起要去宴會前母親叮囑他明天請假一事,自己明天或許要離開南安,他眉頭扭緊,握了握她的手。
「明天我可能要去禹城,原本我想給你介紹一個人,但現在看來不太適合,你好好在這裡休息,我已經幫你和羅導請假,藉口是陪我回家掃墓。」
「去禹城掃墓?」周意終於抬頭看他,冷寂雙眸中有了一絲神采。
「是,關係很好的世交親戚。」
「那你去吧。」
周意的平靜讓徐硯舟眉端擰得更深,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或者說該怎么正視她此刻的心情,只能摩挲她傷口旁軟肉,和緩出聲:「周意。」
「事情變成這樣不是你的錯,你已經非常努力,如果不是你,很大可能連元存的身體都救不出來。那孩子死了,你肯定在想替他報仇,所以我會陪你,你得打起精神來。」
我會陪你——
我會找到你——
兩道如出一轍的聲音在周意耳邊交錯,如同飛躍立交橋時,給她的勇氣再度肆虐生長。
她喜歡這兩句肯定又安心的話。
原本平靜的雙眸漸漸凌厲起來,蓋過傷懷與悲戚,她一字一頓說:「你不用擔心,我很有精神。」
疼痛酸軟反覆發作只會讓她更加堅定信念,她從不久久沉溺悲傷,因為那是最令敵人快意的愚蠢選擇。
手刃敵人,是她目前最想做的事。
那群惡臭毒販得跪在元存他們墳前痛哭流涕,得受遍他們受的傷才行。
「你去掃墓,我很好。」
周意打斷他還想說什麼的話頭,眸光冷然,語氣不容拒絕。
徐硯舟剩餘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里,他忍不住抬眼仔仔細細觀察她神情,試圖從中找出一絲可以稱之為難過的情緒來。
他希望她可以短暫難過,而不是這樣在麻木中鎮定,如同沒有正常情緒的行屍走肉。
好半晌,他嘆口氣,選擇退步。
「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你。」
他重新幫她打上吊針然後關上門,周意目送他離開,眸光沉靜,始終沒有叫住他。
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安排。
簡陋的酒店房間安靜異常,過去許久,她拿起手機給歐亞打過去。
翌日下午,禹城象山陵園。
臨近過年的天氣愈發多變,禹城已經開始下雪,天際暗灰,不見日光,黑壓壓的雲朝地面壓下來,隱雷在天邊卷著,暗含金戈鐵馬之勢,似乎要將天地壓塌。
細雪飄揚,冷空氣席捲撲面,吹在人臉上猶如針扎,刺骨盛寒。
偌大陵園裡沒什麼人,唯有一處無字墓碑前放著幾捧思悼的白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