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半挑的窗簾,可見中庭的走廊里掛著一溜燈籠,裝著最低瓦數的節能燈泡,淺淺微光如夜霧中的一排海上浮標。曲折的庭院四處都是陰影,皮皮起了疑,頓覺風聲鶴唳,所有的犄角旮旯都藏著人,四方的圍牆仿佛進了千軍萬馬。
悄悄探出頭去觀察了半天,沒發現什麼特別的動靜,便是青灰色的屋頂,也只有幾叢茅草迎風搖曳。
便在這時,明月鑽出雲間,天際驀然一亮,對面屋檐上忽然多出了一個人。穿著黑色風衣、斜背著一個大包、手中拿著根洞簫般長短的黑管。雖然看不太清楚,從輪廓上可判斷那是個漂亮的青年,中等個頭,象牙般奶白皎潔的肌膚,很年輕,似乎還不到二十歲。那人向對面的同黨做了一個手勢。足尖輕飄飄地一點,身形忽縱,隱於槐蔭之下。
片時間,庭院復歸寧靜,月華如水,山色空濛,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腦中的幻象。
皮皮正待說話,忽聽「砰」地一聲,房門大開,一團白影直衝了出去。恍惚間只見衣袂飄飄如仙人臨世。定睛看去,卻是穿著睡衣的金鸐,一頭捲髮如群蛇亂舞。大約起得倉促,也沒來得及穿鞋,凌空一縱,赤足踏過庭中的假山,倏忽間已到了對面的屋頂。
皮皮的心開始緊張。無論是敵是友,金鸐的準備都太不充足。他沒帶任何兵器,全身上下,除上真絲睡衣和一條短褲,一無所有。
見他飄然而至,穿風衣的青年輕輕一躍,從槐間跳了出來。
「金兄,」他的聲音很清澈,「別來無恙?」
「大人夜半光臨,」金鸐垂首,「有何見教?」
「奉青桑之命查問千花的下落。」那人打量著他,「有人在賀蘭殿下的隱修之處見過你,特來相問。」
「怎麼可能?」金鸐抱臂而笑,「荒野草民,豈可駐足北關?」
「可願意與我同回北關面見青桑?」
「沙瀾族與蓄龍圃的恩怨,你想必了解,女巫大人一向討厭我。」
「也沒那麼討厭,至少她還留了你一條性命,不是嗎?」
「留我的命,不過是為了羞辱我。」
「桑中的朝會,千花錯過兩期,在以往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算是殿下的意思,也不是藉口。」
「從什麼時候開始,青桑連賀蘭殿下的面子也不給了?」
「殿下閉關,帝位虛空,按狐律由青桑攝政。千花召而不至,便是藐視之罪。」
「我同意,關鶡。」金鸐笑了笑,「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已經說過了,我沒見過千花,也沒去過北關。」
「請叫我祭司大人。」那人嚴肅地更正。
「好吧,祭司大人。」金鸐的嘴邊浮出一絲嘲諷。
「跟你客套了半天都不領情,那我就直說了:我們懷疑你殺了千花。」
「證據是——」
「如果我殺了你,你身上蹦出了兩顆元珠,這就是證據。」
大約覺得這句話很荒謬,金鸐笑了起來:「如果只有一顆元珠呢?你豈非枉殺一命?」
見金鸐態度輕慢,關鶡的臉也板得很硬,傲然說道:「沙瀾賤族命如草介,殺不殺你,都談不上一個『枉』字。跟我回去或者受死——你自己選!」
「沙瀾族人什麼時候選擇過聽話,或者受死?」金鸐冷笑,「你混得這個職位不過是靠拍青桑的馬屁。有幾年修行能收得了我?」
關鶡抽出腰間的黑管,在他的面前晃了晃:「我有這個,你有什麼?」
金鸐掃了一眼他手中之物,不為所動:「峻鍰銅管?青桑真是喜歡你——連這個都捨得送給你。」
「怎麼樣?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
「來不及,」金鸐說,「既然她給了你峻鍰銅管,想必也給你了馬腦、丹石——」
「你肯定不想我拿出來,」關鶡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鹿皮口袋,「我呢,也不怎麼捨得用在你身上……」
「你來得正好。」
「什么正好?」
「這幾樣東西正好我也想要。」金鸐右手一揚,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我們去林間說話,留此地一個清靜,如何?」
「好。」
一白一黑的兩個人影向前一縱,倏然而逝。
皮皮趴在窗邊聽得很專心,一個字也沒漏下,因為出現了太多的生單詞,還是聽得一頭霧水。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她最討厭的女人千花出了事,或失蹤或死亡,總之不在賀蘭的身邊。皮皮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