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宣在晴朗的休息日早起,照鏡子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眼角垂下的弧度與從前有所不同,倒不是皺紋或保養不當導致,但他確實不如十年前或五年前那樣, 眼尾總是保持著上揚的翹度了。
與之相同或相關的變化是,在片場他不再是那個冷眼旁觀看戲的人, 現如今有人吵架他甚至會幫著勸一勸了。如此刻, 幾堵牆之外的客廳又傳來爭吵聲,他不知道為什麼寧則遠跟人通電話也能那麼氣急敗壞,可是轉念一想,他在那個歲數,不也是這個樣子。
裴令宣悄聲來到對方身後,其實寧則遠的後腦勺長得也挺好看的。他利用視角盲區的優勢, 輕巧地搶走了導火索的來源——手機, 然後放在耳邊對那頭的人說:「晚點再聊吧。」說完掛斷通話。
寧則遠回頭望著他,眼底的氣焰未消, 然而找不到理由對他發泄, 於是坐到沙發上生悶氣。這一坐,不小心壓住了胡亂丟放的手電筒,冰冷的金屬手柄正好硌在火冒三丈的心頭, 一腔忿怒銳化為衝出身體的戾氣。
「別別別……」裴令宣在那支手電筒被扔出去砸壞電視屏幕和玻璃茶几之前,及時阻攔了不必要的經濟損失。他也記不清他們幾時用過手電筒, 這種使用頻率不高的工具就該老實待在抽屜和箱子裡。
他收拾好兩米之內肉眼可見的、有機率成為出氣筒的物品,只留下自己,泰然自若地對人說:「乖,我安慰你,我讓你撒氣,好不好?」
寧則遠必然不是那種不講道理,隨時隨地發瘋的神經病,被他安撫過,心情有明顯的好轉,問:「你不問問我為什麼生氣?」
「如果你想生氣,每件事都值得你生氣。」裴令宣含糊道,「你想告訴我嗎?你說我就聽,不想說也沒關係。」
寧則遠的嘴唇動了動,然後吐出一聲嘆息,「算了,不想提,晦氣。」
「嗯,那你跟我說說,現在什麼事能讓你高興?」
他樂意敞開懷抱時,有誰能夠拒絕他呢。
寧則遠依戀地抱緊他,上半身的重量一併傾壓過來,沉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想你。」
「我們不是天天都在一起嗎?」
「還是很想。」
語氣變得粘稠,猶如某種大型動物的濕熱呼吸鑽進他的頸間,他脊柱輕顫牽帶起後背的每一根神經繃緊,但種種親昵都無法喚起他身體的深處的感官反應。
當視線與臥室的天花板垂直,凝視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孔,裴令宣的指尖撫摸過他曾經愛不釋手的鼻樑、眼窩,以及抿緊嘴唇。
他驚覺最恐怖的事終於發生了。
他朋友實在不多,能聊得上這類話題的更少。不過把傾訴對象定為陸瑋琛依然算是他做過的極少的連他自己都唾棄的蠢事之一。
但話說回來,陸瑋琛也有優點,絕不會苛責他什麼。
「這不正常嗎?連續一個月吃一道菜還會膩呢,何況是年都對著同一個人。」陸瑋琛殷勤地給他倒酒,「我跟你說啊宣宣,你們同性戀,就應該打破異性戀一夫一妻制的傳統觀念,去追求更開放的關係。他從小死腦筋一小孩兒,想也知道沒什麼情趣,我想想都同情你。」
「你閉嘴。」裴令宣喝止道,「我只是跟你說有這件事,不是請你來點評或攪渾水的。你少對我們倆指手畫腳,沒有你從中作梗,我跟他好得很。」
「你確定?」陸瑋琛不以為然,「都說真金不怕火煉,我只是世界上眾多不穩定因素中的一環。你別把責任都推卸給我啊。」
不要和混蛋爭辯和理論。裴令宣努力摁滅自己那點好勝心,鎮靜道:「你有什麼辦法嗎?」
「膩了就換啊,我就沒這種煩惱。」
見他不說話,陸瑋琛又道:「你別覺得這是你的問題,他早晚也有膩了你的一天,這點男人女人都一樣,喜新厭舊,都愛吃新鮮的。」
「我不該跟你說。」裴令宣當機立斷要走。
陸瑋琛習慣性地拽了他一把,不曉得從哪兒摸出一張房卡塞入他外套衣兜。
「什麼東西?」他皺起眉。
「去吧,去了有驚喜,」陸瑋琛別有深意地笑笑,「我不會跟他說的,這是咱倆的秘密。」
裴令宣伸手進兜里往外掏,卻被按下手腕。
「你猜,如果將來有一天我把這個送給小遠,他會不會拒絕?」
他的心好似被針尖刺了一下,不疼,但足以使他驚悸和後怕。他沒反駁,揣著那張薄薄的卡片,稀里糊塗地回了家。寧則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