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嗓子都被肿块堵住了,他丢掉手中雨伞,疾步向前朝贺海楼伸出手,大叫道:“快点——快点,滑坡了!”
贺海楼下意识将手递上去,灰色的土石就压塌小屋!
瓦片和稻草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泥土瞬间淹没,巨大的冲力才背后传来,贺海楼刚刚踉跄朝顾沉舟倒了几步,大量的泥水就掩过他们的小腿。
“快走!”顾沉舟从瞬间的慌乱中镇定下来,用力拉了贺海楼一把,转身向前,贺海楼却挣开顾沉舟的手弯腰去寻找刚刚掉落在泥水里的坛子。
顾沉舟骂了一声,精神紧张得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骂什么,却跟着贺海楼一起弯下腰去找坛子——他刚刚看见贺海楼拿在手上,认得它的形状和大小,也记得这个东西的大概掉落方向。
“轰隆!”
又一声仿佛闷雷的响动,弯下腰的顾沉舟刚刚抬头,就看见又一波山石泥土从山坡上冲下,速度之快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前一瞬还看着山石滑下,又一瞬已经被泥水淹没。
这个瞬间,所有的清醒都化为巨大的恐慌。
耳朵被堵塞,眼前一片黑暗,胸腔里赖以生存的空气在一瞬间被抽干又立刻被灌入泥浆。甚至连四肢胸膛,都似乎被厚重的铁镣牢牢锁住。
绝望像一道洪流,在顷刻间冲入心脏。
这样的黑暗和绝望跟梦境里的相似又相反,唯独禁锢着周身的重量,梦里梦外,一模一样。
顾沉舟极力保持镇定,尽量朝上挣扎并努力从地上站起来。手臂粗的树干,石块,动物的尸体或者其他什么,顾沉舟在泥浆中挣扎的手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他猛地挣扎了一下,那个东西也朝相反的地方用力挣扎了一下——却让两者牢牢扣住。
是人的手?
这个念头在顾沉舟脑海里一掠而过,紧随着而来的就是动力——不因为手的主人是谁,也不因为对方和他的关系好坏,单纯因为意识到自己不是独自一个人而勇气倍增——下一刻,他挣出泥浆,除了像溺水的鱼那样张开嘴巴大口吸气之外,也不忘拽着自己抓住的那只手,用力朝后拉了一下。
贺海楼借着这股力道挣脱泥浆,他像顾沉舟一样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间或夹杂着一些干呕声,和任何一个被泥浆埋了的人没有任何区别——这个时候,不管是顾沉舟还是贺海楼,不管他们拥有多高的社会地位和多丰富社会资源,大自然对于所有生命,一视同仁。
天上的雨在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
被黑暗笼罩山坡似乎又蛰伏下去。
顾沉舟和贺海楼牢牢抓住彼此的手,深一脚浅一脚朝泥浆低浅的地方走去。山顶的弯月绕开云层,挂上树梢,山谷下,两人一直走着,直到淹没大腿的泥浆退到膝盖,又退到小腿。
顾沉舟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倒在地上。抓着他的手的贺海楼也被拉了下手,手上的坛子撞到顾沉舟的大腿,封坛的盖子被撞掉了,里头滚落出好些东西来。
全身的力气都在刚才的挣扎中用掉了,顾沉舟勉强抬起胳膊,将推开始终抓着手里的手电筒的开关,对着坛子的方向照了一下:“什么东西掉了?”
伴随着他的声音,手电筒的灯泡里的灯丝闪了闪,小小的橘红色椭圆光圈照亮前方。
几根长长的灰白色棍子在泥水里沉浮,还有一个圆形的……
顾沉舟找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还干巴巴的:“这是什么?”
贺海楼就跌坐在顾沉舟的侧前方。他看了顾沉舟一眼,从泥水里拣起头骨,擦了擦又丢进坛子里,懒洋洋说:“我妈的骨头,还能是什么?”
骨头、梨子、旅馆
哪怕在几分钟之前亲眼看见泥石流爆发,顾沉舟也没有这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感觉。
“贺……伯母,不是在墓园里?”
“谁知道那里头放着的是什么东西的骨灰啊?”贺海楼半闭着眼,脸上的笑容很微妙,似乎残酷又似乎快意。他随便将地上的骨头捡起来丢进坛子里头,开头几根还会放在手心里擦一擦,后来就直接连泥带水往坛子里头扔了,没有一点儿刚刚在泥石流中还急着抓住坛子的模样。
“墓碑里的骨灰是你放进去的?”顾沉舟看着眼前装骨头的坛子,问贺海楼。
贺海楼扫了顾沉舟一眼,将最后一根骨头拣起来:“是我。”
“走吧,”顾沉舟没有再多说什么,站起来的同时拉了贺海楼一把,然后放开——他这时才发现两人的手还紧紧纠缠着,“我们先上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