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十天半個月的相依為命,妮雅對南弋從最初的陌生忌憚,到唇齒倚靠。小女孩很聰明,也學會了在南弋將匱乏的淡水和食物讓給她時,撒謊說自己吃不下。只是,她成長於顛簸的環境又體弱多病,沒有很多額外的時間用於學習,日常生活中和父母用母語交流,學了一點藏匿地區的方言,英語磕磕巴巴能說的很少,她和南弋之間語言溝通困難。
此刻,兩人並排坐在客廳地面上,倚著牆壁。妮雅昏昏欲睡,她康復期需要服用的藥品和營養劑早就斷了供給。從大約兩天前開始,逐漸降低頻率的最低保障投餵也徹底取消。
這是很危險的信號,南弋心知肚明,他們沒有溝通過,他不確定妮雅猜到多少。任她再早熟懂事,畢竟只是個九歲的孩子,剛剛從病魔手中逃脫,即落入死神的下一個圈套,何其殘忍。
不多時,妮雅手支著腦袋,杵在膝蓋上,睡著了。這是一個不怎麼舒服的姿勢,大抵也睡得沒有那麼踏實。小姑娘斷斷續續重複著夢話,南弋仔細聽過去,有一句是:「nan,i’ afra」這是要在心裡重複多少遍,才會在睡夢中,用自己不那麼熟悉的語言說出來。
可實際上,這些天他和妮娜斷斷續續比劃著名的有限交談中,她不曾說過這一句。南弋猜測,生於這樣的家庭中,她是不是自打懂事起,就被教導過,是不可以直言恐懼的。
不知道又過了幾個小時,大鐵門再次開啟,這一次吱吱呀呀,兩邊的門扇都被拉開,但沒有強烈的陽光射進來。
外面的世界同樣漆黑一片,只有一輛軍用車駛離不遠留下的微弱光亮。妮娜的父親手裡提著一個油燈和幾張紙,她的母親帶著看起來沉甸甸的籃子。
兩人走了進來,大門在他們身後轟隆一聲閉合。南弋隨之眨了一下眼睛,他聽到了命運審判的聲音。此時此刻,心頭除了塵埃落定的沉重之外,亦突兀地升騰起一點點慶幸。他欣慰地看到他們夫妻兩個人一同回來,一家三口聚在一起的畫面。職業使然,在極致的貧困和生死線上,他見過太多大難臨頭各自飛的背叛與拋棄。在人生的終點,目睹些許美好的情感,不失為一種安慰。雖然,他並不置身其中。
由於油燈的光亮,房間裡終於不再是一片黑暗。
男人很有禮貌地向南弋道謝又道歉,邀請他一起用餐。他一直是這樣溫和而體面的,即使這幾天下來,臉部有明顯得凹陷和黑眼圈。女人也依舊淺笑嫣然,只是,望向女兒的目光中,隱隱透露著深深的愧疚與不舍。但她一個多餘的字也沒有說,就像之前任何一個曾經平靜的夜晚一樣,和女兒一起吃飯,陪她洗漱,給她梳頭髮,哄她一起安眠。
男主人目送母女二人進入房間,替她們帶上了房門。
客廳中央有一個算作茶几的小桌子,有些低矮。他們剛剛就是在這上邊吃了一頓堪稱豐盛的晚餐,現在已經收拾妥當。
妮雅的父親席地而坐,把紙張攤在桌面上,又從兜里掏出了兩支筆。他把其中幾張紙和一支筆鄭重地遞給南弋,告訴他可以寫點什麼,但並不保證能夠傳遞出去或是留存下來。
簡單交代過後,他自己開始埋頭落筆。如此跌宕起伏的一生,該是有許多值得交代的人和事吧。
而對於南弋來說,這幾天他也已經想得很多了。作為他這樣一個仍舊對世界和人生有所期待,並沒有打算主動放棄生命的普通人,被迫接受死亡的結局,恐懼和遺憾不可避免。但無可奈何的是,他無數次拷問過自己的內心,如果回到可以抽身的那一刻的話……
無論多少次,結果都是他不會改變決定。
想明白這一點的同時,他突兀地聯想到自己一直無處探尋的問題,若是預知命運的話,他的父母,大概率也是不會後悔的吧。
他捏著手裡的筆思忖良久,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緒再次泛起漣漪。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段話,又該寫給誰,寫點什麼呢?
作者有話說:
明天加更
第91章 我來了
職業使然,南弋對於遺書、遺囑之類的東西並不陌生,他在入職最初,前幾次出任務之前,也曾按照慣例寫過。
後來,受他那位熱烈跳脫的父親影響,按父親的邏輯,有想到要對親人說的話當即就要表達,不需要變成冰冷悲傷的形式。再後來,外祖父祖母相繼去世,父母也意外離開,這次再回來,所謂遺書,他就是想寫也不知道寫給誰看。遺囑倒是有,很簡單,把他們沒捐乾淨的財產一股腦再捐一輪罷了。
現下,密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