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思慕心裡唾棄自己做得難看。
沒必要。
他跟蔣榮生又不是正兒八經確定關係的情侶,不過是一些舊事纏繞而已,這副姿態實在太難看了。
可是就是做了。手沒控制住。
蔣榮生挑了下眉毛,笑了笑,沒有對齊思慕展現親昵的情人姿態,也沒有關心顏湘,像是個高高在上的看客一樣。
幾秒鐘以後,像是欣賞足夠了場面,才把懷裡的玫瑰花塞給齊思慕:「彆氣了,認錯人了還不行麼。燈太暗。」
蔣榮生的語調很溫柔,嘴唇特別好看,形狀深情得不得了,安慰人的語氣,像情人在窗邊念詩。
就是沒什麼心肝。
顏湘活了二十二年,從來都是像個軟弱的包子,生活三點一線,只有飯堂,畫室,兼職,除此以外就是去醫院看媽媽。
他在集體裡儘量讓自己保持透明狀態,他絕對不會去打擾別人,也沒有什麼人會來為難顏湘。
更不用說這樣絲毫不帶掩飾的惡意。
然而顏湘沒想過還手,或者用語言施予同等程度的侮辱。
他只是往後退了一步,看著那個跟自己長得很像的年輕演員,眉頭輕輕皺著,說出來的話沒什麼力度,一如以往地遲鈍溫吞:「不要打人。」
齊思慕冷笑了一聲。
或許是因為顏湘實在沒什麼看頭。
很多人在他和蔣榮生的面前裝過軟弱,扮過可憐,他已經看過太多,他們的眉毛會怎麼垂下來,嘴巴會怎麼嘟起來,他比剛剛背過的劇本台詞還要爛熟於心。
因此也可以很簡單的分辨出,面前這個不過是一個任人欺的綿羊。
他是人,人不會跟一隻吃草和咩咩叫的羊計較。太降身價。
遠處好像有人在人叫齊思慕回去工作。於是齊思慕什麼話都不講,轉身走開了。
那個男人很快也走了。走之前,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顏湘,沒說什麼,微笑著轉身離開。
於是這條長長的梧桐大道又只剩下顏湘一個人。
剛剛那兩個人就像一場荒誕的夢境。
顏湘從口袋裡掏出哥哥的照片,借著昏黃的路燈,仔仔細細地看著,心裡想,是哥哥嗎。
可是哥哥已經走了。就在他的面前,被一顆子彈射穿了腦袋。
那年他們只有十歲。
應該只是兩個長得很像的人。恰好碰見了而已。
顏湘把照片收回口袋裡,打算回宿舍,正要抬腳的時候,酸澀的眼角瞥見地上落了一瓣玫瑰花瓣。
顏湘頓了頓,俯身撿起了那片孤零零的花瓣,腦袋裡想起了小時候他跟哥哥是鄰居,一起沿著整條街走。
有一戶人家的牆角長出了好多月季,掉了幾朵,哥哥撿起來,笑著對他說,「好看。帶回家放進字典里,這樣以後都會記得這個春天。」
玫瑰花跟月季長得很像。
顏湘把花瓣夾進了書里。
他往前走了幾步,還是迴轉頭,朝著男人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腳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顏湘抬手抹了抹臉頰,發現淚痕還沒幹,又有眼淚掉了下來。
他終究還是,很想哥哥。
很想很想。
就算看到一個跟哥哥長得很像的人,也可以把他當作哥哥,用眼睛,用腦子記住他的一舉一動,然後在大腦里剪輯,編輯一場夢境,想像著哥哥還活著會是什麼樣子。
然而就在顏湘馬上要靠近人群中央,他明明已經看到了那個男人的身影,面前卻忽然有一個穿著西服的冷冰冰的助理擋住了他:
「不要往前走。」
顏湘茫然又順從地停住,抬起眼睛。
顏湘的五官完整地暴露在燈光下,是一張跟齊先生很相似的臉。
然而助理表情未動,不知道是專業訓練太嚴謹,還是見過太多類似的場面,始終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一板一眼地攔著道:「不要靠近。退後。退後。」
顏湘最終還是沒有堅持,只是站在人群里,遙遙地看著遠方的男人,在一群西裝革履的隨行簇擁下,步履穩健而匆忙,他的另外一隻手握著電話,骨節屈起,眉骨很高,表情嚴肅,顯然是一幅商業精英的派頭,跟剛剛風流紈絝的形象完全不同。
顏湘的目光始終追尋著他。
在光影交錯之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顏湘似乎看到那個男人在人群中忽然回過頭來,很遠很遠地,用眼尾掠過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