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湘默默地看著,從來沒有動過這樣的心思。他的物慾並不重,媽媽生病要透析的錢,多打幾份工就能湊齊。
為了錢,那種自甘墮落的事情沒有必要做。
可是顏湘看著男人跟哥哥相似的眉眼,同時想起了醫院裡醫生的電話。
顏湘默默地想著,眉宇間游移不定。
男人似乎很有耐心,一直在雨里撐著傘等,身上那一股很淡很淡的冷香味沁進周圍的雨里,通過鋪天蓋地的潮氣慢慢地將顏湘包裹起來。
也許從來不需要猶豫。
家人的生命比什麼東西都重要。
而且什麼是自甘墮落呢。要本身是一個擁有驕傲自我的人出賣尊嚴了,才能叫自甘墮落。
他沒有「自我」這種東西。從那場事故以後就沒有了。
每天背負著名為「負罪感」過著,一點一點地蠶食自己的意志,活下去只是因為這條生命背負著哥哥沉重的代價,不應該輕易放棄。
於是人生的一切都跟哥哥有關,不再滿足於存在舊照片裡的哥哥,於是學了雕塑,用自己的手雕刻出哥哥還在世,並且順利平安長大的樣子。
於是明知道危險,明知道這是卑微,下賤,為人所冷笑,所不齒的路,顏湘依舊會為了能看見會說話,會動,會笑的哥哥,義無反顧。
顏湘抬起頭,在雨夜裡凝視著面前的男人。
遠處的車尾燈閃爍著猩紅色的光芒,落在顏湘的臉龐上,眉眼中間那抹釋迦痣在夜色里如同濺上的一滴血,仿佛預示著來路艱難,步步生棘。
顏湘笑了笑,溫馴地說:「要帶我走嗎,帶我走吧。」
他輕而易舉地把自己賣了。命運的決定總是發生在不可思議的下一個瞬間。
男人似乎對這個答案意料之中,沉穩自在地點頭,深藍色的眼睛帶著一點笑意,只是很淡,像玻璃珠上一層淺淺的朦朧光影。
男人把顏湘帶上了車,車上除了司機,還有一個曾經見過的助理,戴著銀色邊框眼鏡,看到兩個一起上車,半點不吃驚,恭謹地喊了一聲:「蔣先生。」隨後八風不動,幫蔣榮生收拾雨傘。
蔣榮生遞給顏湘一張深藍色的手帕:「擦一下。」
顏湘淋了雨,整個人濕漉漉的。車的內飾質感很好,感覺都是真皮材質的,沾了水就要完蛋。
顏湘偷偷地用眼尾打量著男人的臉色,發現他好像並怎麼在乎,也在用一條黑色的手帕擦拭著自己的手指。
男人察覺到顏湘的目光,微微一笑,側頭問:「怎麼?」
顏湘搖搖頭,隨便擦了一下臉和雙手,反正再怎麼擦也是濕的,他用手帕把泥塑小像包裹起來。
質地柔軟的手帕,慢慢地吮吸著小雕塑上面的潮氣。
男人擦乾了手指,把手帕疊起來,放在一旁,說:「我姓蔣。你可以跟他們一樣,叫我蔣先生。」
顏湘說:「我叫顏湘。顏色的顏,湘是三點水加一個相愛的相。」
蔣榮生說:「好。顏湘。今天你先回家,送你去哪裡?」
「北城醫院,謝謝你。」
「好。」
蔣榮生不再說話,交疊起雙腿,深色的布洛克皮鞋鞋尖輕輕翹起來,磨麵皮革在車頂的燈光下發出拇指蓋邊緣大的光澤,看起來高貴又漫不經心地。
蔣榮生不說話,顏湘也不是一個喜歡主動說話的人,另外的助理和司機更不會主動談話,職業素養要求他們把自己當成一個機器人或者無生命的物體。
於是車內陷入了寂靜。車外的世界也是這樣,夏天的滂沱大雨下,整個城市仿佛一座沉寂的空城。
深色的勞斯萊斯飛快地拐過一個紅綠燈,濺起一灘積水,又很快地灑在地上,仿佛已經死去的雨蝶在一瞬間獲得了生命,在下一秒鐘又再次死去。
半個鐘後,一輛黑色的車低調地停在綠蔭大道旁,一個穿著黑色t恤,工裝褲和馬丁靴的白皙青車,手裡小心翼翼地抱著一方小泥像。
臨走了,車窗緩緩降下,從裡面探出一隻嚴苛地包裹著西裝,袖口和鑽石腕錶的手掌,輕而易舉地扣住了青年的後脖。
顏湘回頭,靠近了車窗,以為蔣先生還有什麼話要說。
蔣榮生微笑地看著顏湘,忽地湊近了一點,拇指按著顏湘的下巴,惡劣地勾了兩下,又撥了撥顏湘的劉海,唇紋在了他眉眼中間的那一顆釋迦痣上。
顏湘還沒有反應過來,蔣榮生便退了回去,手臂搭在車窗邊,笑了笑:「回去